哀江頭

明 / 何白

飛云渡口西風急，津吏停橈刺船立。

始陽公子方垂髫，掩抑依依向余泣。

為言阿父守南康，雙旌五馬爛生光。

寧知廉吏反成罪，諸孤藐爾身凄涼。

父昔驅(qū)車到公府，蒿目日詢民疾苦。

化行遠邇期月間，不圖遽坐中官禍。

中官榷稅來江州，譏征會斂深誅求。

大旗卓天天為愁，峨艦壓江江不流。

長江日高一丈五，傳呼奏樂頻撾鼓。

于闐寶帶刻麒麟，大內(nèi)金牌畫飛虎。

禿袖監(jiān)奴紫繡衣，銳頭惡少青絲組。

長官俯首不敢言，何況區(qū)區(qū)商與賈。

左右爛用水衡錢，夜椎肥牛朝擊鮮。

張弓挾彈仰天射，鳥飛不近潯陽天。

游徼關頭弛巡邏，忽傳商客偷關過。

駕風遠逐到南康，中流鞬斷官船破。

十人失水九人墮，飛濤適值長鯨餓。

水中叫援呼州民，州民舉酒翻相賀。

貂珰見說生狂嗔，自謂奉書因國課。

璽書統(tǒng)轄及守臣，有事守臣當我佐。

州民袖手誰使然？
民之兇獷誰之故？
父謂爾珰勿怒嗔，爾

曹腰領無容剉。

關津有地稅有經(jīng)，越境猶然黷泉貨。

而曹之死天死之，豈得吾民有連坐。

貂珰捶床怒不止，謗牘蜚誣抗明旨。

御批緹騎出燕京，檻車夜達南康城。

南康城外合城內(nèi)，江水湯湯流哭聲。

錦衣索錢動盈萬，橐垂何以供充盈。

母憐此別異南北，誓愿相隨同死生。

父云一身尚難保，豈能攜汝增伶俜。

夜闌掩泣已憔悴，阿父據(jù)床方假寐。

燭輝無焰雨涔涔，阿母遂作無聊計。

開奩試檢約指環(huán)，挑燈更拾流銀髻。

半生椎發(fā)羞艷妝，貧女從來少珠翠。

離婁結(jié)束留枕函，與君稍佐長途費。

床前再拜相決絕，念妾笄年同結(jié)發(fā)。

只言偕老共苦辛，何期中道生離別。

臺前古鏡名盤龍，光與陰精應圓缺。

茱萸繡帶拂清輝，琉璃錯匣妝明月。

更有寶劍名純鉤，龍藻龜文炯明滅。

寒光歷落粲星辰，白虬糾結(jié)流霜雪。

愿得周防君子身，要見時危秉風節(jié)。

袖有一雙七寶囊，低垂四角同心結(jié)。

愿言分贈兩侍兒，薌澤芳情未消歇。

女兒未長兒尚孩，撫養(yǎng)宜均理無別。

桁上猶存蛺蝶裙，篋中尚有鴉頭襪。

君今遠道勉加餐，莫因死者生摧折。

生者不愧死有知，豈羨兩身同一穴。

叮嚀告父父豈知，夢里微聞語聲咽。

小兒抱頸女牽衣，絮泣漸低燈漸滅。

平明呼母唯空床，寧知阿母懸高梁。

阿父見母死，抆血裂中腸。

兒女見母死，恨不從母亡。

闔城聞母死，擗踴咸如狂。

中有但夫人，八十鬢發(fā)霜。

開我東閣廂，著我素羅裳。

倉皇備牲醴，命仆舁黃腸。

親為視殮含，三繞母尸傍。

抗聲慟為絕，陰霾四塞天無光。

錦衣敦迫難久俟，薄俸那能具行李。

父老吞聲為醵金，商略通衢置方匭。

閭閻士子納銀錢，村莊婦女投簪珥。

三日得環(huán)三百余，空城大小隨行車。

呼天遠徹一千里，道傍聞者咸嗟吁。

天王明圣臣當戮，詔發(fā)秋曹先系獄。

中山未白樂羊書，秦庭豈少包胥哭。

一物終回造化仁，六幽竟藉陽光燭。

不分生還見故鄉(xiāng)，驚看兒女錯成行。

短衫紫鳳半零落，小子呼爺能繞床。

夜闌秉燭獨疑夢，悲喜交并轉(zhuǎn)沉痛。

幾回呼母聞不聞，嘔血撫棺惟一慟。

孤臣九死輕一毛，天心未寤生何聊。

愁聞稅監(jiān)益驕盜，豺狼滿道人蕭條。

每當素食漸無補，風霜只益臣心苦。

愿逐龍逢地下游，圣意中回臣得所。

一朝臥病絕復蘇，之死猶呼臣有負。

我聞此語空咿憂，古來釀禍寧無由。

未論遠鑒漢唐事，得不哀痛汪王劉。

憶昔肅皇興楚澨，啟沃君臣同一轍。

刑馀只合供掃除，豈得預參藩鎮(zhèn)列。

江南安枕七十年，忍見今時更騷屑。

吳公吳公君莫悲，臣能盡忠妻盡節(jié)。

千秋正氣塞乾坤，為雷為霆有余烈。

忠魂儻拜永陵云，應抱遺弓淚成血。

哀āi江jiāng頭tóu

明míng/何hé白bái

飛fēi云yún渡dù口kǒu西xī風fēng急jí，津jīn吏lì停tíng橈ráo刺cì船chuán立lì。

始shǐ陽yáng公gōng子zǐ方fāng垂chuí髫tiáo，掩yǎn抑yì依yī依yī向xiàng余yú泣qì。

為wèi言yán阿ā父fù守shǒu南nán康kāng，雙shuāng旌jīng五wǔ馬mǎ爛làn生shēng光guāng。

寧níng知zhī廉lián吏lì反fǎn成chéng罪zuì，諸zhū孤gū藐miǎo爾ěr身shēn凄qī涼liáng。

父fù昔xī驅(qū)qū車chē到dào公gōng府fǔ，蒿hāo目mù日rì詢xún民mín疾jí苦kǔ。

化huà行xíng遠yuǎn邇ěr期qī月yuè間jiān，不bù圖tú遽jù坐zuò中zhōng官guān禍huò。

中zhōng官guān榷què稅shuì來lái江jiāng州zhōu，譏jī征zhēng會huì斂liǎn深shēn誅zhū求qiú。

大dà旗qí卓zhuó天tiān天tiān為wèi愁chóu，峨é艦jiàn壓yā江jiāng江jiāng不bù流liú。

長cháng江jiāng日rì高gāo一yī丈zhàng五wǔ，傳chuán呼hū奏zòu樂lè頻pín撾wō鼓gǔ。

于yú闐tián寶bǎo帶dài刻kè麒qí麟lín，大dà內(nèi)nèi金jīn牌pái畫huà飛fēi虎hǔ。

禿tū袖xiù監(jiān)jiān奴nú紫zǐ繡xiù衣yī，銳ruì頭tóu惡è少shǎo青qīng絲sī組zǔ。

長cháng官guān俯fǔ首shǒu不bù敢gǎn言yán，何hé況kuàng區(qū)qū區(qū)qū商shāng與yǔ賈jiǎ。

左zuǒ右yòu爛làn用yòng水shuǐ衡héng錢qián，夜yè椎zhuī肥féi牛niú朝cháo擊jī鮮xiān。

張zhāng弓gōng挾xié彈tán仰yǎng天tiān射shè，鳥niǎo飛fēi不bù近jìn潯xún陽yáng天tiān。

游yóu徼jiǎo關guān頭tóu弛chí巡xún邏luó，忽hū傳chuán商shāng客kè偷tōu關guān過guò。

駕jià風fēng遠yuǎn逐zhú到dào南nán康kāng，中zhōng流liú鞬jiān斷duàn官guān船chuán破pò。

十shí人rén失shī水shuǐ九jiǔ人rén墮duò，飛fēi濤tāo適shì值zhí長cháng鯨jīng餓è。

水shuǐ中zhōng叫jiào援yuán呼hū州zhōu民mín，州zhōu民mín舉jǔ酒jiǔ翻fān相xiāng賀hè。

貂diāo珰dāng見jiàn說shuō生shēng狂kuáng嗔chēn，自zì謂wèi奉fèng書shū因yīn國guó課kè。

璽xǐ書shū統(tǒng)tǒng轄xiá及jí守shǒu臣chén，有yǒu事shì守shǒu臣chén當dāng我wǒ佐zuǒ。

州zhōu民mín袖xiù手shǒu誰shuí使shǐ然rán？
民mín之zhī兇xiōng獷guǎng誰shuí之zhī故gù？
父fù謂wèi爾ěr珰dāng勿wù怒nù嗔chēn，爾ěr

曹cáo腰yāo領lǐng無wú容róng剉cuò。

關guān津jīn有yǒu地dì稅shuì有yǒu經(jīng)jīng，越yuè境jìng猶yóu然rán黷dú泉quán貨huò。

而ér曹cáo之zhī死sǐ天tiān死sǐ之zhī，豈qǐ得dé吾wú民mín有yǒu連lián坐zuò。

貂diāo珰dāng捶chuí床chuáng怒nù不bù止zhǐ，謗bàng牘dú蜚fēi誣wū抗kàng明míng旨zhǐ。

御yù批pī緹tí騎qí出chū燕yàn京jīng，檻kǎn車chē夜yè達dá南nán康kāng城chéng。

南nán康kāng城chéng外wài合hé城chéng內(nèi)nèi，江jiāng水shuǐ湯tāng湯tāng流liú哭kū聲shēng。

錦jǐn衣yī索suǒ錢qián動dòng盈yíng萬wàn，橐tuó垂chuí何hé以yǐ供gòng充chōng盈yíng。

母mǔ憐lián此cǐ別bié異yì南nán北běi，誓shì愿yuàn相xiāng隨suí同tóng死sǐ生shēng。

父fù云yún一yī身shēn尚shàng難nán保bǎo，豈qǐ能néng攜xié汝rǔ增zēng伶líng俜pīng。

夜yè闌lán掩yǎn泣qì已yǐ憔qiáo悴cuì，阿ā父fù據(jù)jù床chuáng方fāng假jiǎ寐mèi。

燭zhú輝huī無wú焰yàn雨yǔ涔cén涔cén，阿ā母mǔ遂suì作zuò無wú聊liáo計jì。

開kāi奩lián試shì檢jiǎn約yuē指zhǐ環(huán)huán，挑tiāo燈dēng更gèng拾shí流liú銀yín髻jì。

半bàn生shēng椎zhuī發(fā)fā羞xiū艷yàn妝zhuāng，貧pín女nǚ從cóng來lái少shǎo珠zhū翠cuì。

離lí婁lóu結(jié)jié束shù留liú枕zhěn函hán，與yǔ君jūn稍shāo佐zuǒ長cháng途tú費fèi。

床chuáng前qián再zài拜bài相xiāng決jué絕jué，念niàn妾qiè笄jī年nián同tóng結(jié)jié發(fā)fā。

只zhī言yán偕xié老lǎo共gòng苦kǔ辛xīn，何hé期qī中zhōng道dào生shēng離lí別bié。

臺tái前qián古gǔ鏡jìng名míng盤pán龍lóng，光guāng與yǔ陰yīn精jīng應yìng圓yuán缺quē。

茱zhū萸yú繡xiù帶dài拂fú清qīng輝huī，琉liú璃lí錯cuò匣xiá妝zhuāng明míng月yuè。

更gèng有yǒu寶bǎo劍jiàn名míng純chún鉤gōu，龍lóng藻zǎo龜guī文wén炯jiǒng明míng滅miè。

寒hán光guāng歷lì落luò粲càn星xīng辰chén，白bái虬qiú糾jiū結(jié)jié流liú霜shuāng雪xuě。

愿yuàn得dé周zhōu防fáng君jūn子zǐ身shēn，要yào見jiàn時shí危wēi秉bǐng風fēng節(jié)jié。

袖xiù有yǒu一yī雙shuāng七qī寶bǎo囊náng，低dī垂chuí四sì角jiǎo同tóng心xīn結(jié)jié。

愿yuàn言yán分fēn贈zèng兩liǎng侍shì兒ér，薌xiāng澤zé芳fāng情qíng未wèi消xiāo歇xiē。

女nǚ兒ér未wèi長cháng兒ér尚shàng孩hái，撫fǔ養(yǎng)yǎng宜yí均jūn理lǐ無wú別bié。

桁héng上shàng猶yóu存cún蛺jiá蝶dié裙qún，篋qiè中zhōng尚shàng有yǒu鴉yā頭tóu襪wà。

君jūn今jīn遠yuǎn道dào勉miǎn加jiā餐cān，莫mò因yīn死sǐ者zhě生shēng摧cuī折zhé。

生shēng者zhě不bù愧kuì死sǐ有yǒu知zhī，豈qǐ羨xiàn兩liǎng身shēn同tóng一yī穴xué。

叮dīng嚀níng告gào父fù父fù豈qǐ知zhī，夢mèng里lǐ微wēi聞wén語yǔ聲shēng咽yàn。

小xiǎo兒ér抱bào頸jǐng女nǚ牽qiān衣yī，絮xù泣qì漸jiàn低dī燈dēng漸jiàn滅miè。

平píng明míng呼hū母mǔ唯wéi空kōng床chuáng，寧níng知zhī阿ā母mǔ懸xuán高gāo梁liáng。

阿ā父fù見jiàn母mǔ死sǐ，抆wěn血xuè裂liè中zhōng腸cháng。

兒ér女nǚ見jiàn母mǔ死sǐ，恨hèn不bù從cóng母mǔ亡wáng。

闔hé城chéng聞wén母mǔ死sǐ，擗pǐ踴yǒng咸xián如rú狂kuáng。

中zhōng有yǒu但dàn夫fū人rén，八bā十shí鬢bìn發(fā)fā霜shuāng。

開kāi我wǒ東dōng閣gé廂xiāng，著zhe我wǒ素sù羅luó裳shang。

倉cāng皇huáng備bèi牲shēng醴lǐ，命mìng仆pú舁yú黃huáng腸cháng。

親qīn為wèi視shì殮liàn含hán，三sān繞rào母mǔ尸shī傍bàng。

抗kàng聲shēng慟tòng為wèi絕jué，陰yīn霾mái四sì塞sāi天tiān無wú光guāng。

錦jǐn衣yī敦dūn迫pò難nán久jiǔ俟sì，薄báo俸fèng那nà能néng具jù行xíng李lǐ。

父fù老lǎo吞tūn聲shēng為wèi醵jù金jīn，商shāng略lüè通tōng衢qú置zhì方fāng匭guǐ。

閭lǘ閻yán士shì子zǐ納nà銀yín錢qián，村cūn莊zhuāng婦fù女nǚ投tóu簪zān珥ěr。

三sān日rì得dé環(huán)huán三sān百bǎi余yú，空kōng城chéng大dà小xiǎo隨suí行xíng車chē。

呼hū天tiān遠yuǎn徹chè一yī千qiān里lǐ，道dào傍bàng聞wén者zhě咸xián嗟jiē吁xū。

天tiān王wáng明míng圣shèng臣chén當dāng戮lù，詔zhào發(fā)fā秋qiū曹cáo先xiān系xì獄yù。

中zhōng山shān未wèi白bái樂lè羊yáng書shū，秦qín庭tíng豈qǐ少shǎo包bāo胥xū哭kū。

一yī物wù終zhōng回huí造zào化huà仁rén，六liù幽yōu竟jìng藉jiè陽yáng光guāng燭zhú。

不bù分fēn生shēng還hái見jiàn故gù鄉(xiāng)xiāng，驚jīng看kàn兒ér女nǚ錯cuò成chéng行xíng。

短duǎn衫shān紫zǐ鳳fèng半bàn零líng落luò，小xiǎo子zǐ呼hū爺yé能néng繞rào床chuáng。

夜yè闌lán秉bǐng燭zhú獨dú疑yí夢mèng，悲bēi喜xǐ交jiāo并bìng轉(zhuǎn)zhuǎn沉chén痛tòng。

幾jǐ回huí呼hū母mǔ聞wén不bù聞wén，嘔ǒu血xuè撫fǔ棺guān惟wéi一yī慟tòng。

孤gū臣chén九jiǔ死sǐ輕qīng一yī毛máo，天tiān心xīn未wèi寤wù生shēng何hé聊liáo。

愁chóu聞wén稅shuì監(jiān)jiān益yì驕jiāo盜dào，豺chái狼láng滿mǎn道dào人rén蕭xiāo條tiáo。

每měi當dāng素sù食shí漸jiàn無wú補bǔ，風fēng霜shuāng只zhī益yì臣chén心xīn苦kǔ。

愿yuàn逐zhú龍lóng逢féng地dì下xià游yóu，圣shèng意yì中zhōng回huí臣chén得dé所suǒ。

一yī朝cháo臥wò病bìng絕jué復fù蘇sū，之zhī死sǐ猶yóu呼hū臣chén有yǒu負fù。

我wǒ聞wén此cǐ語yǔ空kōng咿yī憂yōu，古gǔ來lái釀niàng禍huò寧níng無wú由yóu。

未wèi論lùn遠yuǎn鑒jiàn漢hàn唐táng事shì，得dé不bù哀āi痛tòng汪wāng王wáng劉liú。

憶yì昔xī肅sù皇huáng興xīng楚chǔ澨shì，啟qǐ沃wò君jūn臣chén同tóng一yī轍zhé。

刑xíng馀yú只zhī合hé供gòng掃sǎo除chú，豈qǐ得dé預yù參cān藩fān鎮(zhèn)zhèn列liè。

江jiāng南nán安ān枕zhěn七qī十shí年nián，忍rěn見jiàn今jīn時shí更gèng騷sāo屑xiè。

吳wú公gōng吳wú公gōng君jūn莫mò悲bēi，臣chén能néng盡jìn忠zhōng妻qī盡jìn節(jié)jié。

千qiān秋qiū正zhèng氣qì塞sāi乾qián坤kūn，為wèi雷léi為wèi霆tíng有yǒu余yú烈liè。

忠zhōng魂hún儻tǎng拜bài永yǒng陵líng云yún，應yìng抱bào遺yí弓gōng淚lèi成chéng血xu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