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鄰之女，陋而善嫁[1]。東鄰有處人，貞淑而美，無聘之者[2]，乃過西鄰而問焉，曰：“若何以得嫁[3]？”西鄰之女曰：“吾有五費?！痹唬骸翱傻寐労酰俊痹唬骸鞍l(fā)黃費吾膏[4]，面黠費吾粉[5]，履闊費吾布[6]，垢多費吾藏[7]，人來費吾茶。”曰：“若何以得嫁？”曰：“吾嫁士，吾嫁商，吾嫁工，吾嫁傭保[8]，吾嫁乞丐。”曰：“有陋汝者，奈何？”西鄰之女竦肩梟頸[9]，桀然捧腹而笑曰[10]：“處女乃陋余乎[11]？此處女之所以年二十而無聘者也。吾見人家女子多矣，類我；吾見丈夫多矣，無不類我。而孰得陋余而棄余？”處女曰：“亦有不類若者乎？”曰：“有不類我者，則處女已嫁矣?！盵12]

處女俯而嘆[13]。西鄰之女曰：“處女無嘆，吾試數(shù)處女之過失。自處女之長也，而鬻賣粉黛者過處女之門而不售[14]；兒女相聚笑樂，處女獨深思不與語；又不能隨時為巧靡之涂妝[15]。吾觀處女態(tài)度，類有以自異者[16]。處女將自以為美乎？世之所艷羨者，真為美矣。而處女無相逢顧盼者，處女將以何時得偶乎？且處女性情姿態(tài)如此，又不自媒，而傲然待聘，則處女過矣。處女誠換其故貌[17]，易舊妝為新妝，倚門而笑，則吾有可以效于處女者[18]；然又恐余門之履且滿處女戶外也[19]?！碧幣兩?，拂衣而起，趨而歸，誓終身弗與通。

注釋：

[1]陋：丑。善嫁：“西鄰之女”因長于討好賣俏，同于流俗，所以雖然長得丑陋，卻易于嫁出去。結(jié)合下文看，她己不止一次嫁人。善：擅長。[2]聘：舊時結(jié)婚前，男方先給女方送禮，叫下聘。無聘之者，謂無人向處女送聘禮，無人愿意娶她。[3]若：你。[4]膏：潤發(fā)沒脂?！对娊?jīng)•衛(wèi)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出天膏沐，誰適為容？”[5]黠（xiá俠）：黑。[6]履：鞋?！奥拈煛北硎灸_大。[7]藏：貯存之物。此句意謂因身上污垢多，因而衣物也費。[8]傭保：雇工。[9]竦肩梟頸：聳肩縮脖子。“竦”同“聳”；“梟”（xiāo消）亦作“?”，貓頭鷹，因梟無頸，故用梟頸形容縮脖子。[10]紹然：兇惡的。[11]陋余：以余為丑陋。[12]“有不類”二句：意謂不同于我的只有處女，如再有不同于我的，就有了和處女一樣的人，處女就可以嫁出去了。[13俯：低頭。[14]粉黛：化妝品。黛：一種黑色顏料，古代用以畫眉。不售：賣不出去。[15]巧靡：精巧靡麗。涂妝：梳妝打扮。[16]自異：自異于人。[17]誠：如果。[18]效：效勞，幫忙。[19]履：腳印．指上門的人的腳印。這句意為，恐原來到我家的人都會跑到你家去了。

此篇采用的仍是寓言式手法，文中所謂“處女”，實為作者自況，“鄰女”則寓世俗。此文所表現(xiàn)的，不單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志行，聯(lián)系作者的思想，還應看到更深一層的意思?！疤幣钡膽B(tài)度，表現(xiàn)了堅持民族大義之士不濫委身于人的磊落品格；而寫“鄰女”濫嫁，實際上是譏刺委身新朝以求富貴利達的喪節(jié)失志的行為。此文以對比手法為主，將清初士人對于國家民族的兩種態(tài)度表現(xiàn)得判然如劃，極能發(fā)人深省。寓言重在寓意，但也很講究形象的刻畫，此文寫人，繪聲繪色，形象宛然，不但能給人教益，也很有藝術(shù)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