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見子德云[1]：明府將以賤辰光臨賜祝[2]。竊維生日之禮[3]，古人所無?！缎≯汀分鹱覽4]，始說我辰[5]；《哀郢》之故臣[6]，乃言初度[7]。故唐文皇以劬勞之訓(xùn)[8]，垂泣以對群臣，而近時孫退谷[9]、張簣山著論欲廢此禮[10]。

彼居常處順者猶且辭之[11]，況鄙人生丁不造[12]，情事異人，流離四方，偷存視息[13]！若前世王華、王肅、陸襄、虞荔、王慧龍之論[14]，便當終身布衣疏食[15]，不聽音樂，不參喜事；即不能然，而又以此日接朋友之觴[16]，炫世俗之目，豈不于我心有戚戚乎[17]？知我者當閔其不幸而吊慰之[18]，不當施之以非禮之禮，使之拂其心而夭其性也[19]。用是直攄衷曲[20]，布諸執(zhí)事[21]，惟祈鑒之[22]。

注釋：

[1]子德：李因篤，字天生，一字子德，陜西省富平縣人。清初學(xué)者，顧炎武友。曾因薦出仕清朝，不久辭歸。[2]明府：縣令，此指題中的“友人”。賤辰：自己的生日。賤謙詞。[3]維：同“惟”，思。[4]《小弁》：《詩經(jīng)》篇名。逐子：被放逐的兒子，指周太子宜臼。周幽王得美女褒姒后，流放太子宜臼。[5]我辰：《小弁》據(jù)說是宜臼自傷被廢的詩，有句云：“天之生我，我辰安在?！盵6]《哀郢》：屈原的作品，哀悼楚國郢都的淪亡。故臣：指楚國舊臣屈原。[7]初度：謂剛剛出世。指生日。屈原《離騷》曰：“皇覽揆余以初度兮。”[8]唐文皇：唐太宗李世民。劬（qú）勞：勞苦?！对娊?jīng)•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焙笠蛞浴佰緞凇睂Ｖ父改葛B(yǎng)育兒女的勞苦。唐太宗曾經(jīng)在生日那天，對臣下說，世俗皆以生日為樂，我卻想到父母養(yǎng)育我的勞苦，那我怎么歡樂得起來？[9]孫退谷：名承澤，字耳北，號北海、退谷，今山東省益都縣人。明崇禎進士，入清官至吏部侍郎。[10]張簣山：名貞生，字干臣，一字簣山。清順治進士，官翰林學(xué)士。[11]居常：居于安寧之時。處順：處境順利。[12]?。寒?，逢。不造：不逢時，不幸。[13]偷：茍且。視息：目僅能看到，鼻僅能呼吸，猶言“生存”。[14]王華、王肅、陸襄、虞荔、王慧龍：均為南北朝時人，父母死而終哀傷，以孝聞于當時。[15]疏食：粗食。[16]觴（shāng）：酒杯，亦指酒，引申為舉杯祝福。[17]戚戚：憂懼貌。[18]吊：憐憫。[19]拂：違反。夭：摧傷。[20]用是：因此。攄（shū）：抒發(fā)，舒展。衷曲：內(nèi)心之意。[21]執(zhí)事：見《與葉?庵書》注[3]。[22]惟：希望。鑒：明察。

謝絕別人對自己的生日祝賀（辭祝），表面理由是“生日之禮，古人所無”，實際是因為“生丁不造，情事異人”，在國破家亡之后懷有深切的哀思。文辭雖短，卻柔中有骨，鄭重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