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之山，自耶姜并湘以東[1]，其復(fù)數(shù)十[2]；以北至于大云[3]。大云之山遂東，其陵乘十?dāng)?shù)[4]，因而曼衍[5]，以至于蒸、湘之交[6]。大云之北麓有溪焉，并山而東[7]，以匯于蒸。未為溪之麓，支之稚者[8]，北又東，其復(fù)十?dāng)?shù)，皆漸伏而為曼衍。登小云，復(fù)者皆復(fù)，而曼衍盡見，為方八十里，以至于蒸、湘之交，遂逾乎湘。南盡晉寧之洋山[9]；西南盡祁之岳侯題名[10]；東盡耒之武侯之祠[11]，東北盡炎帝之陵，陵酃也[12]；北迤東盡攸之燕子巢[13]。

天宇澄清，平煙冪野4]，飛禽重影，虹雨明滅，皆迎目授朗于曼衍之中。其北則南岳之西峰，其簇如群萼初舒，寒則蒼，春則碧，以周乎曼衍而左函之，小云之觀止矣。春之云，有半起而為輪??15]，有叢岫如雪而獻(xiàn)其孤黛[16]。夏之雨，有亙白[17]，有漩??18]，有孤裊[19]，有隙日旁射，耀其晶瑩。秋之月，有澄淡而不知微遠(yuǎn)之所終。冬之雪，有上如暝，下如月萬頃，有夕燈爍素[20]，懸于泱莽[21]。山之觀，奚止也？

小云之高，視大云不十之一也。大云之高，視岳不三十之一也[22]。豈啻大云[23]，岳之視所能度越此者[24]，唯祝融焉[25]，他則無小云若。蓋小云者，當(dāng)湘西群山之東，得大云之委[26]，而臨曼衍之首者也，故若此。是故湘西之山，觀之尤者，逮乎小云而盡。

系乎大云而小者，大云龐然大也?；蛟唬骸暗朗可晏┲フ?，修其養(yǎng)生之術(shù)于大云 ，而以小云為別館[27]，故小之?！彪m然，盡湘以西，終無及之者。自麓至山之?[28]，皆高柯叢樾[29]，陰森蔥?[30]。陟山之巔，則古木百尺者，皆俯以供觀者之極目。養(yǎng)生者去[31]，僧或廬之[32]。廬下蒔雜花[33]，四時(shí)縈砌[34]。右有池，不雨不竭。

予自甲辰始游[35]，嗣后歲一登之，不倦。友人劉近魯，居其下，有高閣藏書六千余卷，導(dǎo)予游者。

注釋：

[1]耶姜：也作“邪姜”，即大云山，又名白云山，為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一。湘：指湘江。[2]復(fù)：指重重疊疊的一個(gè)又一個(gè)山嶺。[3]至于大云：謂到大云山為止，再北就沒有高山了。[4]陵乘：指高度超越大云山的。[5]曼衍：連綿不絕。[6]蒸、湘之交：蒸水為湘水支流，至衡陽入湘江。其交即在衡陽市石鼓。[7]并山：沿著山腳。[8]支：支流。稚：指小水。[9]晉寧：古縣名，在今湖南資興市。晉時(shí)曾稱晉寧。[10]祁：古縣名，故治在今湖南祁陽東南。岳侯：岳飛。[11]耒：古縣名，在今湖南耒陽。武侯：諸葛亮。[12]陵酃（líng）：炎帝陵地酃縣（今湖南）。[13]攸：攸縣，在今湖南省。燕子巢：即燕子山。山有燕子巖，巖有燕子洞。[14]平煙：謂廣闊的云霧。冪（mì）：籠罩。[15]輪?錚號糖?醒?印?16]岫（xiù）：峰巒。獻(xiàn)：顯露。黛：青黑色。這里謂高出云間的少數(shù)山巒呈現(xiàn)青黑色。[17亙白：連著一片白色。[18]漩?海?ù）：水流回旋。這里形容雨被大風(fēng)所卷，回旋降落。[19]孤裊：孤零零的裊裊細(xì)雨。[20]爍素：閃爍地照在潔白的生絹上。[21]泱（yāng）莽：無限的空間。這里指天空。[22]岳：這里指南岳衡山。[23]豈啻（chì）：豈但，不僅。[24]度越：估計(jì)能超過的。[25]祝融：祝融峰，為衡山主峰之一。[26]委：委任，派遣。[27]別館：客館。[28]?（dòu）：頸，脖子。喻半山以上。[29]高柯：高大的樹枝。樾（yuè）：樹蔭。[30]蔥?（qiàn）：形容樹色青綠。[31]養(yǎng)生者：指上文所說的道士。[32]廬：居住，寄居。[32]蒔（shì）：栽種。[34]砌：臺階。[35]甲辰：指康熙三年（1664）。

本文選自《王船山詩文集?齋文集》卷二。這是一篇游記，但卻不是某一次的記游，而是綜合性的、概括性的，而且是鳥瞰式的記游，在游記中別有特色。小云山在湖南邵陽市東南，衡陽、祁陽之間，大云山在東邊，也就是作者的家鄉(xiāng)。不過作者四十六歲始去游覽，就被它的美景所吸引，以后就每年去一次了。文中極寫小云山之美，美在可以觀賞湘西山水全貌，美在春云、夏雨、秋月、冬雪之變化無窮。作者或記敘、功描寫、或議論，寫來得心應(yīng)手，堪為游記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