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手定稿 詞至李煜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原文】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周介存①置諸溫、韋之下,可為顛倒黑白矣?!白允侨松L恨水長東”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③,《金荃》《浣花》④,能有此氣象耶?
【注釋】
①周介存:即周濟(jì),字保緒,一字介存,晚號止庵,荊溪(今江蘇宜興)人。清代常州派重要詞論家、詞人,著有《味雋齋詞》等,編選有《詞辨》《宋四家詞選》等。周濟(jì)《介存齋論詞雜著》云:“李后主詞如生馬駒,不受控捉。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yán)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yán)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br />②“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出自南唐詞人李煜《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br />③“流水”二句:出自南唐詞人李煜《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dú)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br />④《金荃》《浣花》:王國維此則乃以《金荃》《浣花》指代溫庭筠、韋莊二人之詞?!督疖酢罚础督疖跫?,乃溫庭筠詩文集,而非詞集,詞亦未附錄在后,后人輯錄溫庭筠詞,遂以《金荃詞》名之。《浣花》,即《浣花集》,為韋莊詩集,王國維、劉毓盤等輯錄韋莊詞,遂以《浣花詞》名之。
【譯文】
詞到了李后主,眼界才開始擴(kuò)大,感慨于是深邃,于是把專為伶工創(chuàng)作的詞變成了士大夫自覺創(chuàng)作的詞。周濟(jì)把他排列在溫庭筠、韋莊之下,可以說是顛倒黑白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溫庭筠的《金荃集》、韋莊的《浣花詞》中能有這樣的氣象嗎?
【評析】
此則在學(xué)理上承續(xù)前則“三秀”之說,重點(diǎn)在詮釋李煜“神秀”的內(nèi)涵。揚(yáng)李煜而抑溫庭筠、韋莊之意,也與上一則相似。在李煜之前,詞之創(chuàng)作或出伶工之手,或由文人代伶工之口吻而作,離別相思或艷情者居多。李煜乃一國之君,又身經(jīng)亡國,這種極盛極衰的劇變,令他眼界開闊而感慨深沉,故其詞往往結(jié)合自己的人生體悟而寫,將此前馮延巳開拓的“堂廡”繼續(xù)向深廣方向發(fā)展,詞體也由此而漸趨尊崇。這是王國維在考察詞史的過程中對李煜特加垂青的原因所在。
王國維在這一則所舉的“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分別出自其《相見歡》《浪淘沙》二詞,都寫于降宋之后。詞中既描寫了無力對抗人生長恨的悲慨,又描寫了對自然更替的萬般無奈。實(shí)際上不僅李煜有這樣的悲慨和無奈,世間主人也都持這樣一份情懷,所以李煜所表達(dá)的這一份情感厚度以及因這種情感厚度而呈現(xiàn)出來的博大氣象,自然是一般人所難以企及。王國維說溫庭筠、韋莊無此氣象,并非苛論。因?yàn)榫湫?、骨秀與神秀相比,畢竟是等而下之了。
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此則似乎是針對周濟(jì)之論而發(fā)。周濟(jì)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把溫庭筠比喻為“嚴(yán)妝”,將韋莊比喻為“淡妝”,而將李煜比喻為“粗服亂頭”,如不受控捉的生馬駒,實(shí)際上是把李煜詞置于溫庭筠和韋莊之上的。觀周濟(jì)詞論,其將三人合并考量高下,僅此一處。王國維何以得出周濟(jì)將李煜置于溫、韋之下的結(jié)論?殊困人思。
【參閱作品】
虞美人
[五代]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①,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②,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③,只是朱顏改④。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注釋】
①了:了結(jié),完結(jié)。
②小樓:指作者被俘后在汴京的住所。
③雕欄玉砌:雕繪的欄桿與白玉般的石階。代指南唐的宮殿。
④朱顏:紅顏,指青春。
【鑒賞提示】
這首詞與上兩首同樣作于亡國后,同樣通過景物的描寫,感慨今昔,但較前更為直白。結(jié)句以水言愁,味深意永,新穎妥帖,可結(jié)合此后詩詞中相同相近的寫法作比較。如宋寇準(zhǔn)說“愁情不斷如春水”,秦觀說“落紅萬點(diǎn)愁如海”。更可進(jìn)一步品味以自然界的實(shí)物比擬抽象的感情的寫法,如賀鑄《青玉案》名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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