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手定稿 詞以境界為最上
【原文】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①，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
【注釋】
①自然：指自然界和現(xiàn)實人生。
【譯文】
有創(chuàng)造境界，有摹寫境界，這是理想派作家與寫實派作家兩者的區(qū)分處，但是兩者較難分別。這是因為大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境界，必然與自然環(huán)境相符合，所摹寫的境界，也必然與理想相接近的緣故。
【評析】
造境和寫境是從創(chuàng)作方法來進行的分類，造境偏于想象和虛構，寫境側(cè)重模仿和寫實，而理想與寫實兩種創(chuàng)作流派即大體對應著這兩種創(chuàng)作方法。造境和寫境屬于中國文論術語，如《蓮子居詞話》和《白雨齋詞話》便多次使用“造境”一詞，而“寫境”的用法雖然很少見，但也顯然是由“寫生”而來，并與“造境”相配，衍成“寫境”一詞。而理想與寫實的概念則來自于西方。王國維詞論的中西融合特點在這一則表現(xiàn)得頗為充分。
說兩種創(chuàng)作方式與兩種文學流派“大體對應”，是因為兩者確實難以絕對區(qū)分。王國維對于其間關系的看法應該是受到了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影響，叔本華認為純粹的寫實或理想，其實都是一種“理念”，很難直接付諸實踐，對美的領會和表現(xiàn)，是要兼及理想的先驗和寫實的后驗兩個方面的。只是一般人很難兼得其美，所以就會有所側(cè)重地表現(xiàn)出或偏于造境的理想或偏于寫境的寫實。但王國維認為“大詩人”可以超越造境與寫境的局限，將兩者圓滿地滲透和交融起來，形成一種符合寫實的造境和符合理想的寫境。所謂“大詩人”，其內(nèi)涵與王國維語境中的天才、豪杰之士等相近。王國維注意到兩種創(chuàng)作方法的不同，更看到融合兩種創(chuàng)作方法之后所達到的創(chuàng)作高境，識見頗為通透。而從其對“大詩人”的要求來看，他撰述詞話的宗旨其實不是一般性地指導填詞入門，而是志存高遠，要為創(chuàng)造新的文學天才而導夫先路。
【參閱作品】
夢江南
［五代］皇甫松
蘭燼落①，屏上暗紅蕉②。閑夢江南梅熟日③，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④。
【注釋】
①蘭燼：指燈的余燼。古人以澤蘭煉油點燈，稱蘭膏。
②屏：屏風。紅蕉：美人蕉，開深紅色花。
③梅熟日：梅子成熟時。江南梅熟日當春夏之交，多雨，俗稱“黃梅天”，故下句言“雨瀟瀟”。
④驛：古代路邊供官員住宿或換馬的處所。
【鑒賞提示】
這首詞是五代詞人皇甫松的名作。前兩句是寫境，實寫眼前所見；后兩句是造境，想象江南水鄉(xiāng)的夜景。在鑒賞中要領會作者由實入虛的心情，明白夜船吹笛、人語驛邊橋等虛境也是實境的映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