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手定稿 近體詩與詞之體制
【原文】
近體詩①體制，以五、七言絕句②為最尊，律詩③次之，排律④最下。蓋此體于寄興言情，兩無所當，殆有均之駢體文⑤耳。詞中小令⑥如絕句，長調(diào)⑦似律詩，若長調(diào)之《百字令》《沁園春》等，則近于排律矣。
【注釋】
①近體詩：即今體詩或格律詩，是唐代形成的律詩和絕句的通稱，為區(qū)別于此前的古體詩，故稱。講究平仄、對仗和聲韻。近體詩包括絕句（五言四句、七言四句)、律詩（五言八句、七言八句)、排律（十句以上)三種，以律詩的格律為基準。
②五、七言絕句：即五絕與七絕，五絕每句五言，每首四句；七絕每句七言，每首四句。
③律詩：近體詩的一種。律詩是發(fā)源于南朝齊永明時沈約等講究聲律、對偶的新體詩，至初唐沈佺期、宋之問時正式定型，成熟于盛唐時期。律詩分五律、六律、七律，其中六律較少見。律詩一般規(guī)定每首八句，也有僅為六句的，則稱為小律或三韻律詩；十句以上的，則稱排律或長律。律詩要求全首通押一韻，限平聲韻；每句中用字平仄相間，上下句中的平仄相對，有“仄起”與“平起”兩式。
④排律：律詩的一種，又稱長律，是按照律詩的格式加以鋪排延長而成，故稱。排律與一般律詩相同，嚴格遵守平仄、對仗、押韻等規(guī)則，韻數(shù)不低于五韻，多者可達一百韻。除首尾兩聯(lián)外，中間各聯(lián)須對仗。各句間也都要遵守平仄粘對的格式。排律以五言為多，七言極少。五言六韻或八韻的試帖詩也是排律的一種。
⑤駢體文：即駢文，亦稱駢儷文、駢偶文、四六文等。是與散文相對而言的一種文體，產(chǎn)生并形成于魏晉時期。因其句式兩兩相對，猶如兩馬并駕齊驅(qū)，故被稱為駢體。其主要特點是以四六句式為主，講究對仗；在聲韻上，運用平仄，韻律和諧；在修辭上，注重藻飾和用典。是一種相當重視形式技巧的文體。
⑥小令：亦稱令詞、令曲，詞體的一種。詞體分小令、中調(diào)和長調(diào)三類，明人始有此明確劃分，而將五十八字以內(nèi)者稱為小令?；蛘J為小令出于唐人酒令，或認為小令最初當是音樂術(shù)語，燕樂曲破中節(jié)奏明快精練的部分即叫小令。若干帶有“令”的詞牌有《調(diào)笑令》《十六字令》《如夢令》《唐多令》等。
⑦長調(diào)：即慢詞，詞體的一種。一般字數(shù)較多，體制較長。明人將九十一字以上者定位長調(diào)，但爭議頗大。
【譯文】
近體詩的體制，以五言、七言絕句最為尊尚，律詩排第二，排律為最下等。因為排律對于寄托興味、抒發(fā)情感兩者都不適合，大致如同有韻的駢體文而已。詞中的小令如同絕句，長調(diào)如同律詩，至于長調(diào)中的《百字令》《沁園春》等，就與排律差不多了。
【評析】
此則言文體尊卑是表象，而以“寄興言情”四字為內(nèi)核，在朝代上為唐五代北宋，在體制上為小令張本。此是王國維用意曲折處。
文體本無所謂尊卑，但王國維卻刻意要分出高下，其中當然有他的用心所在。他認為在近體詩中，絕句為尊，律詩次之，排律最下。這一排序，從現(xiàn)象上來說，是篇幅越長，地位越低。但何以會形成這樣的“定勢”呢？王國維提出了“寄興”與“言情”兩個問題。篇幅越短如絕句，因為字數(shù)限制，自然無法將情感在文字表面說透徹，所以只能以比興的方式隱約點明，而將言外之意留待讀者去想象，所以越是體制短小的文體，越是要講究比興的方式。體制長的文體可以詳盡鋪敘，而鋪敘之中自然要形成以敘事為主體的結(jié)構(gòu)，如此對于以“言情”為宗旨的詩歌文體來說，就不免偏離了方向。所以王國維說排律類似有韻的駢文，于寄興言情“兩無所當”。
說詩體尊卑，其實意在說詞體尊卑。所以，王國維在為近體詩之尊卑排序完畢后，就過渡到詞體尊卑之排序了。他把小令擬之如絕句，把一般性的長調(diào)擬之如律詩，而將《百字令》《沁園春》等特別長的長調(diào)擬之如排律。其用意亦如近體詩之排序，在“寄興言情”四字而已。所以這一則說到底，王國維就是要將小令的地位奉為最高。因為只有寄興言情的小令才有境界可言，也只有唐五代北宋才是小令昌盛的時期，而南宋詞則以長調(diào)居多。如此，即僅從小令一端也為王國維推崇唐五代北宋詞提供了文體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