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未刊手稿 蘇軾、姜夔之曠
【原文】
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白石如王衍①，口不言阿堵物②，而暗中為營三窟③之計，此其所以可鄙也。
【注釋】
①王衍：字夷甫，西晉政治家。
②阿堵物：阿堵，六朝時俗語，意為“這”、“這個”?！妒勒f新語·規(guī)箴》：“王夷甫雅尚玄遠(yuǎn)，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繞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曰：‘舉卻阿堵物?！币蜻@個典故，后世就將“阿堵”作為錢的代稱。
③營三窟：典出《戰(zhàn)國策·齊策四》“馮諼客孟嘗君”。馮諼為孟嘗君開鑿三窟：其一，燒毀債券以贏得薛地百姓民心；其二，游說梁惠王聘請孟嘗君為相，從而使齊王情急之下重新任命孟嘗君為相；其三，請求齊王同意在薛地建立宗廟。此前后三計，終究確立了孟嘗君在齊國穩(wěn)固的政治地位。所謂三窟，即指三個使人可以退守而立于不敗之地的政治資本。
【譯文】
蘇軾的曠達(dá)在于內(nèi)部的氣質(zhì)，姜夔的曠達(dá)在于外部的形象。姜夔如同王衍，口中不說阿堵物，暗地里卻做好了營建三窟的打算，這正是他可鄙的地方。
【評析】
此則重申人格胸襟之境界是詞之境界的基石。如果就詞而論，蘇軾的曠達(dá)和姜夔的清曠具有相似的神韻；但就人而論，卻相距甚遠(yuǎn)，蘇軾自如出入儒佛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心性強固，而姜夔寄身宦門，自然是局促轅下，其清曠便不免會受到無形的約束。王國維把姜夔比之如晉代王衍，雖然雅尚玄遠(yuǎn)，但家中蓄財萬貫，妻妾成群，心中其實并沒有放下那個“錢”字。姜夔的清曠與王衍類似，也不過是故作姿態(tài)罷了。這樣的清曠不僅不能映襯出其胸襟的高遠(yuǎn)，反而將其卑陋的心態(tài)暴露無遺了。王國維在此則不僅強調(diào)人格精神的高遠(yuǎn)問題，更切實地提出了人格的真實與虛驕問題。其論詞風(fēng)而以人品為底蘊，也很可能是受到劉熙載“文品出于人品”觀念的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