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篇 致九弟季弟·做人須清廉謹慎勤勞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帳棚即日趕辦,大約五月可解六營,六月再解六營,使新勇略得卻暑也。小抬槍之藥與大炮之藥,此間并無分別,亦未制造兩種藥。以后定每月解藥三萬斤至弟處,當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營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蕪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虛。
雪琴與沅弟嫌隙已深,難遽期①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處,亦有未當處。弟謂雪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里,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見,苦于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曾記咸豐七年冬,余咎駱文耆②待我之薄,溫甫則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難堪?!庇钟浭荒甏?,樹堂深咎張伴山簡傲不敬,余則謂樹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觀此二者,則沅弟面色之厲,得毋似余與樹堂之不自覺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際,余忝竊將相。沅所統(tǒng)近二萬人,季所統(tǒng)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吾家亦盈時矣。管子云:“斗斛滿則人概③之,人滿則天概之?!庇嘀^天概之無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羰息苡瘽M,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⑤概之。待他人之來概而后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shè)法先自概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淺,確有可下手之處。沅弟昔年于銀錢取與之際不甚斟酌,朋輩之譏議菲薄,其根實在于此。去冬之買犁頭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謂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銀回家,不多贈親族,此廉字工夫也。謙字存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約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語,曰書函,曰仆從屬員。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稟明徑招三千人,此在他統(tǒng)領(lǐng)所斷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順手。而弟等每次來信,索取帳棚子藥等件,常多譏諷之詞,不平之語。在兄處書函如此,則與別處書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從隨員頗有氣焰,面色言語與人酬接時吾未及見,而申夫⑥曾述及往年對渠之詞氣,至今飲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謙字工夫也。每日臨睡之時,默數(shù)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勤王事之處無多,更竭誠以圖之,此勞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貽之福自我一人享盡,故將勞、謙、廉三字時時自惕,亦愿兩賢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憐可儆。
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
【注釋】
①遽(jù)期:短期、很快。
②駱文耆:清末重臣駱秉章。
③概:引申為刮平、削平之意。
④霍氏:漢代大將軍霍光一族。
⑤吳主:三國時吳國君主孫亮。
⑥申夫:曾國藩的幕僚。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帳篷馬上趕辦,大約五月可以送到六個營,六月再送到六個營。使新兵略微可以避暑了。小抬槍的火藥和大炮的火藥,這邊并沒有區(qū)別,也沒有生產(chǎn)兩種火藥。以后決定每月解送火藥三萬斤到弟弟的軍營,應(yīng)該不會再發(fā)生缺火藥的事。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他的老營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后馬上派往蕪湖,以免南岸中段軍力空虛。
雪琴和沅弟之間嫌隙已很深,一時難以使他們水乳交融。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有對的,也有不當?shù)牡胤?。弟弟說雪琴聲色俱厲,眼睛可以看千里,卻不能看見自己。聲音面貌拒人千里,往往糟就糟在自己看不見。雪琴的嚴厲,雪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聲色,恐怕也未嘗不嚴厲,僅僅是自己不知道罷了。曾記得咸豐七年冬天,我埋怨駱文耆待我太刻薄,溫甫說:“哥哥的臉色,常常讓人難堪。”又記得十一年春,樹堂深怨張伴山驕傲不敬,我說樹堂臉色,也拒人于千里之外??催@兩個例證,那沅弟臉色的嚴厲,不是與我與樹堂一樣,只是自己不明白嗎?
我家正處鼎盛時刻,我又竊居將相之位。沅弟統(tǒng)率的軍隊近兩萬人,季弟統(tǒng)率的軍隊四五千人,近代像這樣情況的,曾經(jīng)有過幾家?沅弟半年以來,七次拜謝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曾經(jīng)有幾人?太陽到中午便要西落了,月亮圓時意味著會缺。我家也正是盈滿的時候。管子說:“斗斛滿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滿了,由天去刮平?!蔽艺f天刮平是無形的,還是要借人的手來刮平?;羰嫌瘽M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諸葛恪盈滿了,由孫峻刮平,吳主刮平。等到他人來刮平然后后悔,悔之晚矣!我家正在豐盈的時候,不等天來刮平,也不等人來刮平,我與各位弟弟應(yīng)當設(shè)法自己刮平。
自己刮平的道理如何?也不外乎清、慎、勤三個字罷了。我近來把清字改為廉字,慎字改為謙字,勤字改為勞字,尤為明白淺顯,確實便于執(zhí)行。沅弟過去對于銀錢的收與支,往往不大慎重,朋友們譏笑你看輕你,根源就在這里。去年冬天買犁頭嘴、栗子山,我也不大以為然。以后要不妄取分毫,不寄錢回家,不多送親族,這是廉字工夫。謙字存在心中的,別人不知道,但表現(xiàn)在外面的,大約有四方面:一是臉色;一是言事;一是書信;一是仆從下屬。沅弟一次招兵六千人;季弟并沒有請示就自招三千人,這是其他統(tǒng)領(lǐng)官絕對做不到的,在弟弟來說還真會辦事,也算順手。而弟弟每次來信,索取帳篷、火藥等物,經(jīng)常帶譏諷的詞句,不平的話語,給愚兄寫信還這樣,與別人的書信就可見一斑了。沅弟的仆人隨員,很有氣焰,臉色言語,與人應(yīng)酬接觸之時,我沒有看見,而申夫曾經(jīng)說過,往年你的仆從對他的語氣,至今感到遺憾!以后應(yīng)該在這四個方面痛加改正,這就是謙字工夫。每日臨睡前,默數(shù)當天勞心的事幾件,勞力的事幾件,就知道為王事勤勉操勞的不夠,更應(yīng)該竭盡心力,加倍努力,這就是勞字工夫。
我因名聲太大、地位太高,經(jīng)常害怕祖宗積累遺留給我輩的福澤,由我一個人享受殆盡,所以用勞、謙、廉三字,時刻警惕,也愿兩位賢弟用以警惕,自己刮平自己。
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憫又可為訓(xùn)鑒!
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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