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 高允直諫
【原文】
恭宗季年①，頗親近左右，營立田園，以取其利。允諫曰：“天地?zé)o私，故能覆載；王者無私，故能包養(yǎng)。昔之明王，以至公宰物，故藏金于山，藏珠于淵，示天下以無私，訓(xùn)天下以至儉。故美聲盈溢，千載不衰。今殿下國之儲貳②，四海屬心③。言行舉動，萬方所則④，而營立私田，畜養(yǎng)雞犬，乃至販酤市都⑤，與民爭利，議聲流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不獲，何欲而弗從，而與販夫販婦競此尺寸。昔虢⑥之將亡，神乃下降，賜之土田，卒喪其國。漢之靈帝，不修人君之重，好與宮人列肆販賣⑦，私立府藏⑧，以營小利，卒有顛覆傾亂之禍，前鑒若此，甚可畏懼。夫為人君者，必審于擇人?！试傅钕律俨煊扪?，斥除佞邪，親近忠良，所在田園，分給貧下，畜產(chǎn)販賣，以時收散。如此則休⑨聲日至，謗議可除?！薄o事中⑩郭善明，性多機(jī)巧，欲逞其能，勸高宗大起宮室。允諫曰：“臣聞太祖道武皇帝既定天下，始建都邑。其所營立，非因農(nóng)隙，不有所興。今建國已久，宮室已備，永安前殿足以朝會萬國，西堂溫室足以安御圣躬，紫樓臨望可以觀望遠(yuǎn)近。若廣修壯麗為異觀者，宜漸致之，不可倉卒。計斫（挖）材運(yùn)土及諸雜役須二萬人，丁夫充作，老小供餉，合四萬人，半年可訖。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婦不織，或受其寒。況數(shù)萬之眾，其所損廢，亦以多矣。推之于古，驗之于今，必然之效也。誠圣主所宜思量?！备咦诩{之。
《魏書·高允傳》
【注釋】
①“恭宗”句：恭宗，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太武帝拓跋燾的嫡孫。季年，末年。
②儲貳：皇位繼承人。
③屬心：歸心；心悅誠服地歸附。
④則：表率；效法。
⑤市都：集市。都，公家所建供商人存儲貨物的房舍。
⑥虢（ɡuó）：周代諸侯國名。
⑦列肆販賣：擺攤販賣。
⑧府藏：倉庫。
⑨休：美好。
⑩給事中：官名，備顧問應(yīng)對，討論政事。
溫室：漢之宮殿名，此指暖室。
斫：砍。
【譯文】
恭宗晚年，一味親近左右奸佞小人，廣占田地，大興園林，從中獲利。高允進(jìn)諫說：“天地之所以能承載萬物是因他沒有私心；帝王之所以能領(lǐng)有百姓也因沒有私心。過去的圣君明主，以最公平的心主宰事物，所以把金子藏在山中，把寶珠藏在深淵，以此向天下人顯示無私，用儉樸教訓(xùn)天下人。所以他們的美名流傳，千年不衰。且今殿下是國家皇位繼承人，四海歸附，言行舉動，被萬方效法，而營建私田，畜養(yǎng)雞犬，甚至在市場上賣酒，與百姓爭利，人們議論紛紛，無法掩蓋。天下將來都是殿下的天下，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得不到，想干什么誰敢不聽從，卻與販賣東西的爭奪這些小利。過去虢國行將滅亡的時候，天神曾經(jīng)降臨人間，賜給它土地，可最后還是喪失了那個國家。東漢的靈帝，不盡做皇帝的責(zé)任，喜歡與宮人設(shè)店鋪做買賣，私設(shè)倉庫，以謀取小利，終于有顛覆喪難的禍患。過去的教訓(xùn)如此，非常值得畏懼。做君主的人，對選擇人才必須謹(jǐn)慎?！韵Ｍ钕麦w察我的話，斥退奸佞小人，親近忠良之士，把各地的田園，分給貧窮的人，畜產(chǎn)和販賣的東西，及時收回散發(fā)出去。如果這樣，頌揚(yáng)之聲就會一天天傳來，非議之論也可以消除?！薄o事中郭善明，心機(jī)乖巧，想炫耀自己的才能，勸高宗大興宮室。高允勸諫說：“我聽說太祖拓跋珪平安天下以后，才開始修建都市，他建筑這些城邑，施工一定要利用農(nóng)閑季節(jié)，否則不予動工?，F(xiàn)在我們立國的時間已久，宮室已經(jīng)齊備，永安前殿足夠朝會萬國，西堂暖室足夠皇上宴請歇息，站在紫樓之上足可以登高遠(yuǎn)眺。如果要廣修壯麗的宮室作為奇觀，也應(yīng)該逐漸進(jìn)行，不可倉促從事。預(yù)計砍伐木材、運(yùn)輸土方及各種雜活需得兩萬人，成年男子干活，老年兒童供給糧餉，合計起來共四萬人，半年內(nèi)才能完工。古人說過：一個男子不耕種，就有人受饑餓；一個女子不紡織，就有人受凍寒。何況動用幾萬民工，他們所損失和耗費(fèi)的東西也太多了啊。考究古代，驗證當(dāng)今，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這確實是圣明的帝王不得不思量的?！备咦诼爮牧怂慕ㄗ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