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詩選 齊天樂
【原文】
天涯已是悲秋極，何須更聞蟲語。①乍響瑤階，旋穿繡闥，更入畫屏深處。②喁喁似訴。有幾許哀絲，佐伊機(jī)杼。③一夜東堂，暗抽離恨萬千緒。④空庭相和秋雨。又南城罷柝，西院停杵。⑤試問王孫，蒼茫歲晚，那有閑愁無數(shù)。⑥宵深謾與。怕夢穩(wěn)春酣，萬家兒女。不識孤吟，勞人床下苦。⑦
【注釋】
①“天涯”二句：天涯流落，已為秋節(jié)而無限悲愁，何須更聽蟲兒的切切之語呢？悲秋：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蟲語：指蟋蟀的鳴聲。
②“乍響”三句：它的鳴聲，驟然間在石階前響起。接著穿過錦繡的房門，更進(jìn)入畫屏的深處。繡闥（tà）：指閨房。闥，小門。畫屏：彩繪的屏風(fēng)。
③“喁喁”三句：它像在細(xì)語喁喁，傾訴著些什么。聽哪，多少哀切的弦聲，伴隨著閨人軋軋的機(jī)杼。哀絲：哀傷的弦聲。杜甫《醉為馬墜諸公攜酒相看》詩：“初筵哀絲動豪竹。”這里以喻蟋蟀的悲鳴聲。按，《詩經(jīng)·唐風(fēng)·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暮）。”《毛詩正義·疏》：“蟋蟀，似蝗而小，正黑，有光澤如漆，有角翅，一名蛩，一名蜻，楚人謂之王孫，幽州人謂之趨織。里語曰：‘趨織鳴，懶婦驚。’”意謂蟋蟀催促婦女紡織，以備冬衣。次句意本此。伊：指織婦。
④“一夜”二句：一夜間，像在東堂中暗暗抽引著千絲萬縷的離恨?！半x恨”二字為全篇之旨。“抽”字與上文“絲”字相應(yīng)。
⑤“空庭”三句：空庭中悲切的蟲聲，相和著淅瀝的秋雨。南城上不再響起更柝，西院中也停歇了砧杵。柝（tuò）：打更用的梆子。杵：搗衣的木棒。
⑥“試問”三句：試問遠(yuǎn)方的游子，在這情境蒼涼的歲暮，那有無盡的閑愁去聽它呢。王孫：見上注。這里亦以自比。
⑦“宵深”五句：夜深了，率意吟成詩句。只怕那沉酣在春夢中的萬家兒女，還不懂得在勞人床下孤吟之苦。謾與：同“漫與”。謂率意賦詩，并不刻意求工。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詩：“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弊ⅲ骸敖窭弦?，所為詩則謾與而已，無復(fù)著意于驚人也?！眲谌耍簞诼档娜??！对娊?jīng)·小雅·巷伯》：“勞人草草?！贝蚕拢骸对娊?jīng)·豳風(fēng)·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