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鑒 僧契虛

郗鑒

滎陽(yáng)鄭曙，著作郎鄭虔之弟也。博學(xué)多能，好奇任俠。嘗因會(huì)客，言及人間奇事。曙曰：“諸公頗讀《晉書》乎?見太尉郗鑒事跡否?《晉書》雖言其人死，今則存?！弊腕@曰：“愿聞其說。”曙曰：“某所善武威段揚(yáng)，為定襄令。揚(yáng)有子曰恝，少好清虛慕道，不食酒肉。年十六，請(qǐng)于父曰：‘愿尋名山，訪異人求道?！瘬P(yáng)許之，賜錢十萬，從其志。段子天寶五載，行過魏郡，舍于逆旅，逆旅有客焉，自駕一驢，市藥數(shù)十斤，皆養(yǎng)生辟谷之物也。而其藥有難求未備者，日日于市邸謁胡商覓之。恝視此客，七十余矣，雪眉霜須，而貌如桃花，亦不食谷。恝知是道者，大喜，伺其休暇，市珍果美膳，藥食醇醪，薦之?？蜕躞@，謂恝曰：‘吾山叟，市藥來此，不愿世人知，子何得覺吾而致此耶?”恝曰：‘某雖幼齡，性好虛靜，見翁所為，必是道者，故愿歡會(huì)。’客悅，為飲至夕，因同宿。數(shù)日事畢將去，謂恝曰：‘吾姓孟，名期思，居在恒山，于行唐縣西北九十里。子欲知吾名氏如此。恝又為祖餞，叩頭誠(chéng)祈，愿至山中，咨受道要。叟曰：‘若然者，觀子志堅(jiān)，可與居矣;然山中居甚苦，須忍饑寒，故學(xué)道之人，多生退志;又山中有耆宿，當(dāng)須啟白。子熟計(jì)之?！⒂止陶?qǐng)。叟知其有志，乃謂之曰：‘前至八月二十日，當(dāng)赴行唐，可于西北行三十里，有一孤姥莊，莊內(nèi)孤姥，甚是奇人。汝當(dāng)謁之。因言行意，坐以須我?！⒃侔菔芗s。至期而往，果得此孤莊。老姥出問之。恝具以告姥。

姥撫背言曰：‘小子年幼若此，而能好道，美哉!”因納其囊裝于柜中，坐恝于堂前閣內(nèi)。姥家甚富，給恝所須甚厚。居二十日而孟先生至，顧恝言曰：‘本謂率語耳，寧期果來;然吾有事到恒州，汝且居此，數(shù)日當(dāng)返?！缪詤s到，又謂恝曰：‘吾更啟白耆宿，當(dāng)與君俱往，數(shù)日復(fù)來?！罾驯M收掌恝資裝，而使恝持隨身衣衾往。恝于是從先生入。初行三十里，大艱險(xiǎn)，猶能踐履;又三十里，即手捫藤葛，足履嵌巖，魂竦汗出，而僅能至。其所居也，則東向南向，盡崇山巨石，林木森翠。北面差平，即諸陵嶺。西面懸下，層溪千仞，而有良田，山人頗種植。其中有瓦屋六間，前后數(shù)架。在其北，諸先生居之。東廂有廚灶，飛泉檐間落地，以代汲井。其北戶內(nèi)，西二間為一室，閉其門。東西間為二室，有先生六人居之。其室前廡下，有數(shù)架書，三二千卷。谷千石，藥物至多，醇酒常有數(shù)石。恝既謁諸先生。先生告曰：‘夫居山異于人間，亦大辛苦，須忍饑餒，食藥餌。能甘此，乃可居。子能之乎?”恝曰：‘能?！谑橇糁?。凡五日。孟先生曰：‘今日盍謁老先生?！谑菃⑽魇?，室中有石堂。堂北開，直下臨眺川谷。而老先生據(jù)繩床，北面而齋心焉。恝敬謁拜老先生，先生良久開目，謂孟叟曰：‘是爾所言者耶?此兒佳矣。便與汝充弟子。’于是辭出，又閉戶。其庭前臨西澗，有松樹十株，皆長(zhǎng)數(shù)仞。其下磐石，可坐百人，則于石中鐫局，諸先生休暇，常對(duì)棋而飲酒焉。恝為侍者，睹先生棋，皆不工也，因教其形勢(shì)。諸先生曰：‘汝亦曉棋，可坐?！蚺c諸叟對(duì)，叟皆不敵。于是老先生命開戶出，植杖臨崖而立。西望移時(shí)，因顧謂叟可對(duì)棋，孟期思曰：‘諸人皆不敵此小子?！舷壬?，因坐召恝?！c爾對(duì)之?！榷壬迳倭佑陬E。又微笑謂恝曰：‘欲習(xí)何藝乎?’恝幼年，不識(shí)求方術(shù)，而但言愿且受《周易》。老先生詔孟叟受之。老先生又歸室，閉其門。恝習(xí)《易》逾年而日曉。占候布卦，言事若神。恝在山四年，前后見老先生出戶，不過五六度。但于室內(nèi)端坐繩床，正心禪觀，動(dòng)則三百二百日不出。老先生常不多開目，貌有童顏，體至肥充，都不復(fù)食。每出禪時(shí)，或飲少藥汁，亦不識(shí)其藥名。后老先生忽云：‘吾與南岳諸葛仙家為期，今到矣，須去?！⒃谏骄茫鏊技?，因請(qǐng)還家省覲，即卻還。孟先生怒曰：‘歸即歸矣，何卻還之有!’因白老先生。先生讓孟叟曰：‘知此人不終，何與來也?’于是使歸。歸后一歲，又卻尋諸先生，至則室屋如故，門戶封閉，遂無一人。下山問孤莊老姥。姥曰：‘諸先生不來，尚(明抄本“尚”作“向”)一年矣?！⒁蚧诤薮?。恝在山間，常問孟叟。‘老先生何姓名?’叟取《晉書·郗鑒傳》令讀之，謂曰：‘欲識(shí)老先生，即郗太尉也?！?出《記聞》)

僧契虛

有僧契虛者，本姑臧李氏子。其父為御史于玄宗時(shí)。契虛自孩提好浮圖民法。年二十，髡發(fā)衣褐，居長(zhǎng)安佛寺中。及祿山破潼關(guān)，玄宗西幸蜀門，契虛遁入太白山，采柏葉而食之，自是絕粒。嘗一日，有道士喬君，貌清瘦，須鬢盡白，來詣契虛，謂契虛曰：“師神骨甚孤秀，后當(dāng)遨游仙都中矣?！逼跆撛唬骸拔釅m俗之人，安能詣仙都乎?”喬君曰：“仙都甚近，師可力去也?！逼跆撘蛘?qǐng)喬君導(dǎo)其徑。喬君曰：“師可備食于商山逆旅中，遇捀子(音奉，即荷竹橐而販也)，即犒于商山而饋焉?；蛴袉枎熕?wù)撸栽赣沃纱?“川”原作“用”，據(jù)黃刻本改。)，當(dāng)有捀子導(dǎo)師而去矣?！逼跆撀勂溲?，喜且甚。及祿山敗，上自蜀門還長(zhǎng)安，天下無事。契虛即往商山，舍逆旅中。備甘潔，以伺捀子而饋焉。僅數(shù)月，遇捀子百余，俱食畢而去。契虛意稍怠，且謂喬君見欺，將歸長(zhǎng)安，既治裝。是夕，一捀子年甚少，謂契虛曰：“吾師安所詣乎?”契虛曰：“吾愿游稚川有年矣。”捀子驚曰：“稚川仙府也，吾師安得而至乎?！逼跆搶?duì)曰：“吾始自孩提好神仙，常遇至人，勸我游稚川，路幾何耳?”捀子曰：“稚川甚近。師真能偕我而去乎?”契虛曰：“誠(chéng)能游稚川，死不悔?！庇谑菕缸优c契虛俱至藍(lán)田上，治具。其夕即登玉山。涉危險(xiǎn)，逾巖巚，且八十里，至一洞，水出洞中。捀子與契虛共挈石填洞口，以壅其流。三日，洞水方絕。二人俱入洞中，昏晦不可辨。見一門在數(shù)十里外，遂望門而去。

既出洞外，風(fēng)日恬煦，山水清麗，真神仙都也。又行百余里，登一高山。其山攢峰迥拔，石徑危峻。契虛?；蟛桓业恰缸釉唬骸跋啥记医?，何為彷徨耶?！奔搓侄?。既至山頂，其上坦平。下視川原，邈然不可見矣。又行百余里，入一洞中。及出，見積水無窮，水中有石徑，橫尺余，縱且百余里。捀子引契虛躡石逕而去。至山下，前有巨木，煙影繁茂，高數(shù)千尋。捀子登木長(zhǎng)嘯，久之，忽有秋風(fēng)起于林杪。俄見巨繩系一行橐，自山頂而縋。捀子命契虛瞑目坐橐中，僅半日。捀子曰：“師可寤而視矣?！逼跆摷韧言谏巾?，見有城邑宮闕，璣玉交映，在云物之外。捀子指語：“此稚川也?！庇谑窍嗯c詣其所。見仙童百輩，羅列前后。有一仙人謂捀子曰：“此僧何為者?豈非人間人乎。”捀子曰：“此僧常愿游稚川，故挈而至此。”已而至一殿上，有具簪冕者，貌甚偉，憑玉幾而坐。侍衛(wèi)環(huán)列，呵禁極嚴(yán)。捀子命契虛謁拜，且曰：此“稚川真君也?！逼跆摪?，真君召契虛上，訊曰：“爾絕三彭之仇乎?”不能對(duì)。真君曰：“真不可留于此?！币蛎鼟缸拥谴湎纪?。其亭亙空，居檻云矗。見一人袒而瞬目，發(fā)長(zhǎng)數(shù)十尺，凝膩黯黑，洞瑩心目。捀子謂契虛曰：“爾可謁而拜?！逼跆摷劝?。且問“此人為誰?何瞬目乎?”捀子曰：“此人楊外郎也。外郎隋氏宗室，為外郎于南宮。屬隋末，天下分磔，兵甲大擾，因避地居山，今已得道。此非瞬目，乃徹視者。夫徹視者，寓目于人世耳?！逼跆撛唬骸罢?qǐng)寤其目?？珊?”捀子即面請(qǐng)外郎，忽寤而四視，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契虛悸然背汗，毛發(fā)盡勁。又見一人臥石壁之下。捀子曰：“此人姓乙，支潤(rùn)其名，亦人間之人，得道而至此?！币讯鴴缸右跆摎w，其道途皆前時(shí)之涉歷。契虛因問巚子曰：“吾向者謁見真君，真君問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對(duì)。曰：“彭者三尸之姓，常居人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于上帝。故學(xué)仙者當(dāng)先絕其三尸，如是則神仙可得;不然，雖苦其心無補(bǔ)也?！逼跆撐蚱涫拢允嵌鴼w，因廬于太白山，絕粒吸氣，未嘗以稚川之事語于人。貞元中，徙居華山下，有滎陽(yáng)鄭紳、與吳興沈聿，俱自長(zhǎng)安東出關(guān)，行至華山下，會(huì)天暮大雨，二人遂止。契虛以絕粒故，不致庖爨。鄭君異其不食，而骨狀豐秀，因徵其實(shí)。契虛乃以稚川之事告于鄭。鄭好奇者，既聞其事，且嘆且驚。及自關(guān)東回，重至契虛舍，其契虛已遁去，竟不知所在。鄭君常傳其事，謂之《稚川記》。(出《宣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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