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 太宗三鏡
【原文】
及病篤，輿駕再幸其第，撫之流涕，問所欲言，征①曰：“嫠不恤緯②，而憂宗周③之亡?！焙髷?shù)日，太宗夜夢征若平生，及旦而奏征薨，時(shí)年六十四。太宗親臨慟哭，廢朝五日竟……陪葬昭陵。及將祖載④，征妻裴氏曰：“征平生儉素，今以一品禮葬，羽儀甚盛，非亡者之志?！毕まo不受，竟以布車載柩，無文彩之飾。太宗登苑西樓，望喪而哭，詔百官送出郊外。帝親制碑文，并為書石。其后追思不已，賜其實(shí)封⑤九百戶。嘗臨朝謂侍臣曰：“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烈征殂逝，遂亡一鏡矣！征亡后，朕遣人至宅，就其書函得表一紙，始立表草，字皆難識(shí)，唯前有數(shù)行，稍可分辯，云：‘天下之事，有善有惡，任善人則國安，用惡人則國亂。公卿之內(nèi)，情有愛憎，憎者唯見其惡，愛者唯見其善。愛憎之間。所宜詳慎。若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賢勿貳⑥可以興矣！’其遺表如此，然在朕思之，恐不免斯事。公卿侍臣，可書之于笏⑦，知而必諫也?！?br />《舊唐書·魏征傳》
【注釋】
①征：即魏征（580—643年），唐曲城人（后徙家相州內(nèi)黃），字玄成，遇事敢諫，前后陳諫二百余事，太宗很敬畏他。
②“嫠（lí）不恤緯”句：寡婦不憂其緯之少，而怕國家滅亡。以言忘私憂國的殷切。語出《左傳》。嫠，寡婦。恤，憂慮。緯，絲織物。
③宗周：周王朝的宗廟社稷，指國家。
④祖載：將葬之際。舉樞升車上，行祖祭禮，謂之祖載。
⑤實(shí)封：唐代封公侯伯子男等爵，都無官土；其實(shí)際給予封戶以食租稅的，謂之加實(shí)封；按所封的戶數(shù)，分由諸郡取其租調(diào)。
⑥貳：懷疑，不信任。
⑦笏：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見時(shí)手中所拿的狹長板子，用玉、象牙或竹制成，上面可以記事，以備遺忘。
【譯文】
等到魏征病重，唐太宗乘坐御車再次到魏征府上探望，撫著魏征的手潸然淚下，問他有什么話要說，魏征說：“寡婦不擔(dān)心織物少，而擔(dān)憂國家滅亡?！边^了幾天，唐太宗夜里夢見魏征像平常一樣，到早上就有人來奏魏征去世了，享年六十四歲。唐太宗親自到魏征府上痛哭不已，罷朝五天……魏征陪葬昭陵。等到將下葬時(shí)，魏征的妻子裴氏說：“魏征平日節(jié)儉樸素，如今按一品官的厚禮下葬，羽毛裝飾成的儀仗特別多，這不是他想要的。”所有贈(zèng)物都推辭不接受，最終以布車裝載靈柩，沒有華美艷麗的飾物。唐太宗登上御苑西樓，遙望靈車哭悼，詔令文武百官將魏征靈柩送出郊外。唐太宗親自撰寫碑文，并書丹上石，爾后追念不已，賜魏征實(shí)封食邑九百戶。唐太宗曾經(jīng)在朝廷上對他的近臣說：“用銅作鏡子，可以端正衣冠；用古代的歷史作鏡子，可以知道國家興衰更替的道理；用人作鏡子，可以明白自己的得失。我經(jīng)常保持著這三面鏡子，以防自己犯錯(cuò)誤。如今魏征去世了，我失去一面鏡子了！魏征去世后，我派人到他家中，從他書箱里找到一頁奏疏，剛剛寫成草稿，字跡難以辨認(rèn)，只有開頭幾行，可以看得清楚，這幾行寫道：‘天下的事物有善有惡。任用善人國家就得以安寧，任用惡人，國家就會(huì)發(fā)生動(dòng)亂。朝廷大臣中，君主對他們的感情有愛有憎，對憎惡的人往往只看到他的缺點(diǎn)，而對喜愛的人往往只看到他的長處，愛憎之間，是應(yīng)該仔細(xì)謹(jǐn)慎的。如果喜愛一個(gè)人能看到他的缺點(diǎn)，而憎恨一個(gè)人又能看到他的長處，斥退邪惡的小人大膽果敢，任用賢良之人不懷猜疑，那么，國家就可以興盛發(fā)達(dá)?！粝碌淖嗾戮褪沁@樣寫的。而在我看來，恐怕難免犯這樣的錯(cuò)誤，公卿近臣們可以將他的話寫在笏板上，知道我的過失就一定要規(guī)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