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手定稿 氣象相似
【原文】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①，“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②，“樹樹皆秋色，山山盡落暉”③，“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氣象皆相似。
【注釋】
①“風(fēng)雨”二句：出自《詩經(jīng)·鄭風(fēng)·風(fēng)雨》：“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②“山峻高”四句：出自《楚辭·九章·涉江》：“……茍余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入溆浦余值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狄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
③“樹樹”二句：出自唐代詩人王績《野望》：“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王國維將“唯”誤作“盡”。
【譯文】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氣象都相似。
【評析】
“氣象”是王國維在“境界”之外較為重視的一個概念。所謂氣象是指詩詞所呈現(xiàn)出來的整體景觀，是作品情感、思想與藝術(shù)結(jié)合后給予讀者的總體印象。氣象一般只可宏觀感受，難以具體分析。嚴(yán)羽《滄浪詩話》提到的五種詩法中就有“氣象”一法，王國維曾熟讀《滄浪詩話》，“氣象”概念可能來自于嚴(yán)羽。
王國維撰述詞話，比較注重詩與詞在文體上的差異性。但這種差異性其實是相對的，作為相鄰文體，詩詞在文體上的趨同性更是不可忽視。所以王國維在此則舉了三首詩例來與詞句對照，意在說明詩詞“氣象”上的相似性。王國維在建構(gòu)理論上的周密性也由此可見一斑。
若細加分析，王國維列出的這四首作品中的詞句確實存在著諸多相似的地方：在寫景上，都著力表現(xiàn)出一種衰颯之景象，如風(fēng)雨雞鳴、山高蔽日、秋色落暉、孤館斜陽等，都是惹人愁悶之景象；在抒情方式上，都借景言情，而且情感均側(cè)重低回婉轉(zhuǎn)的悲苦之情；在表達感情的程度上，都采用一種極致的方式，毫不掩飾，如“不已”、“無垠”、“盡”、“可堪”等，堪稱淋漓盡致。這些景象、抒情方式和抒情程度的相似性，共同構(gòu)成了王國維“氣象皆相似”的基本內(nèi)容。不過王國維并論詩詞相似之氣象，要在彰顯詞體之悲情特征，因為詞體雖然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但其內(nèi)在感情特征和抒情方式畢竟存在著較多的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