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未刊手稿 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
【原文】
“西風(fēng)吹渭水，落日滿長安?！雹倜莱梢灾朐~②，白仁甫以之入曲③，此借古人之境界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為我用。
【注釋】
①“西風(fēng)”二句：出自唐代詩人賈島《憶江上吳處士》：“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fù)圓。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夜聚會夕，當(dāng)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蓖鯂S將“秋風(fēng)”誤作“西風(fēng)”，將“落葉”誤作“落日”。
②“美成”句：參見周邦彥《齊天樂·秋思》：“綠蕪凋盡臺城路，殊鄉(xiāng)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云窗靜掩。嘆重拂羅裀，頓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渭水西風(fēng)，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zhuǎn)。憑高眺遠。正玉液新萏，蟹螯初薦。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br />③“白仁甫”句：參見白樸《雙調(diào)·德勝樂》（秋)：“玉露冷，蛩吟砌。聽落葉西風(fēng)渭水。寒雁兒長空嘹唳。陶元亮醉在東籬?！庇帧段嗤┯辍冯s劇第二折《普天樂》：“恨無窮，愁無限。爭奈倉促之際，避不得驀嶺登山。鑾駕遷，成都盼。更哪堪渭水西飛雁。一聲聲送上雕鞍。傷心故園，西風(fēng)渭水，落日長安。”
【譯文】
“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周邦彥引入詞中，白樸引入曲中，這是借古人的境界成為自己的境界。然而不是自己有境界，古人也不會被我用。
【評析】
此則言如何在借鑒前人典故或成句的基礎(chǔ)上進行境界再創(chuàng)造的問題，體現(xiàn)了王國維在這一問題上的基本立場。蓋古今人情相通，則典故與成句的借用不僅可據(jù)為創(chuàng)作之常態(tài)，而且可以借此為后來作品增強情感的厚度。但借鑒、化用不等于簡單移植套用，而是要突破原有語境，進行境界的再創(chuàng)造。此說與黃庭堅“點鐵成金”之說可以對勘。
唐代詩人賈島“秋風(fēng)”二句，寫秋季風(fēng)吹渭水、落葉翻飛之形十分形象，故廣為馳名。周邦彥的《齊天樂》中便將其化為“渭水西風(fēng)，長安亂葉”二句，以描寫自己的離別之思。而白樸的《雙調(diào)·德勝樂》則以一句“聽落葉西風(fēng)渭水”來寫自己聽覺上的蕭瑟之感，而《梧桐雨》中“西風(fēng)渭水，落日長安”二句，則寫出了傷心故園之情。周邦彥的離別之意與白樸的聽覺感受和故園之情，都與賈島的懷念友人之意，形成了一定的區(qū)別。所以同樣是圍繞著“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點化，意象、語言是相似的，但用以表達的情感和氛圍已經(jīng)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類似這樣的化用，王國維是認可的。因為后人是在自己的語境中創(chuàng)造了新的境界，前人的成句已經(jīng)被剝離了原來的語境，而完全融合到后人的語境之中了。通過這一則，可以明白王國維對于用典的靈活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