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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林外史》第十回內(nèi)容介紹以及賞析

          Ai高考 · 古代歷史
          2023-05-04
          更三高考院校庫

          第十回 魯翰林憐才擇婿 蘧公孫富室招親

          話說婁家兩位公子在船上,后面一只大官船趕來,叫攏了船,一個人上船來請。兩公子認(rèn)得是同鄉(xiāng)魯編修家里的管家,問道:“你老爺是幾時來家的?”管家道:“告假回家,尚未曾到?!比拥溃骸叭缃裨谀抢?”管家道:“現(xiàn)在大船上,請二位老爺過去?!眱晒幼哌^船來,看見貼著“翰林院”的封條,編修公已是方巾便服,出來站在艙門口。編修原是太保的門生,當(dāng)下見了,笑道:“我方才遠(yuǎn)遠(yuǎn)看見船頭上站的是四世兄,我心里正疑惑你們怎得在這小船上,不想三世兄也在這里。有趣的緊。請進(jìn)艙里去。”讓進(jìn)艙內(nèi),彼此拜見過了坐下。三公子道:“京師拜別,不覺又是半載。世老先生因何告假回府?”魯編修道:“老世兄,做窮翰林的人,只望著幾回差事?,F(xiàn)今肥美的差都被別人鉆謀去了,白白坐在京里,賠錢度日。況且弟年將五十,又無子息,只有一個小女,還不曾許字人家,思量不如告假返舍,料理些家務(wù),再作道理。二位世兄,為何駕著一只小船在河里?從人也不帶一個,卻做甚么事?”四公子道:“小弟總是閑著無事的人,因見天氣睛暖,同家兄出來閑游,也沒甚么事?!濒斁幮薜溃骸暗芙裨缭谀沁呮?zhèn)上去看一個故人,他要留我一飯。我因匆匆要返舍,就苦辭了他,他卻將一席酒肴送在我船上。今喜遇著二位世兄,正好把酒話舊?!币騿枏娜说溃骸岸柎稍?”船家答應(yīng)道:“不曾到,還離的遠(yuǎn)哩。”魯編修道:“這也罷了?!苯屑胰耍骸鞍讯焕蠣斝欣畎嵘洗蟠瑏?,那船叫他回去罷?!狈愿罃[了酒席,斟上酒來同飲,說了些京師里各衙門的細(xì)話。魯編修又問問故鄉(xiāng)的年歲,又問近來可有幾個有名望的人。三公子因他問這一句話,就說出楊執(zhí)中這一個人可以算得極高的品行,就把這一張?jiān)娔贸鰜硭团c魯編修看。魯編修看罷,愁著眉道:“老世兄,似你這等所為,怕不是自古及今的賢公子,就是信陵君、春申君,也不過如此。但這樣的人,盜虛聲者多,有實(shí)學(xué)者少。我老實(shí)說:他若果有學(xué)問,為甚么不中了去?只做這兩句詩,當(dāng)?shù)蒙趺?就如老世兄這樣屈尊好士,也算這位楊兄一生第一個好遭際了;兩回躲著不敢見面,其中就可想而知。依愚見,這樣人不必十分周旋他,也罷了?!眱晒勇犃诉@話,默然不語。又吃了半日酒,講了些閑話,已到城里。魯編修定要送兩位公子回家,然后自己回去。

          (小船奇遇,有假冒婁家的,有賣菱角的,此時又遇大官船,奇遇非小船不可。大官船上的魯編修問“為何駕著一只小船在河里?從人也不帶一個,卻做甚么事?” 婁公子訪賢未得,只說天氣暖和,無事閑游。 魯編修“告假返舍,料理些家務(wù)”,此些家務(wù)只嫁女一事。編修如此看重,才有后文之郁結(jié)。提及楊執(zhí)中,魯編修見那閑詩,疑為盜虛聲者,勸婁公子不必再周旋。婁公子默然,不以為意,卻不便明言。魯編修鐘愛八股科舉,入了文人景仰的翰林,卻又抱怨無力鉆謀肥差,“白白坐在京里,賠錢度日”,于婁公子眼中盡皆世俗,兩人志趣不在一路。)

          兩公子進(jìn)了家門,看門的稟道:“蘧小少爺來了,在太太房里坐著哩。”兩公子走進(jìn)內(nèi)堂,見蘧公孫在那里,三太太陪著,公孫見了表叔來,慌忙見禮。兩公子扶住,邀到書房。蘧公孫呈上乃祖的書札并帶了來的禮物,所刻的詩話,每位一本。兩公子將此書略翻了幾頁,稱贊道:“賢侄少年如此大才,我等俱要退避三舍矣?!鞭竟珜O道:“小子無知妄作,要求表叔指點(diǎn)?!眱晒託g喜不已,當(dāng)夜設(shè)席接風(fēng),留在書房歇息。次早起來,會過蘧公孫,就換了衣服,叫家人持帖,坐轎子去拜魯編修。拜罷回家,即吩咐廚役備席,發(fā)帖請編修公,明日接風(fēng)。走到書房內(nèi),向公孫笑著說道:“我們明日請一位客,勞賢侄陪一陪?!鞭竟珜O問是那一位。三公子道:“就是我這同鄉(xiāng)魯編修,也是先太保做會試總裁取中的?!彼墓拥溃骸熬烤挂彩莻€俗氣不過的人。卻因我們和他世兄弟,又前日船上遇著就先擾他一席酒,所以明日邀他來坐坐?!?/p>

          (蘧公孫見過禮,把盜用王惠的詩集拿出來,謙稱“小子無知妄作,要求表叔指點(diǎn)”,實(shí)著厚顏。婁公子將此書只“略翻了幾頁”,便不想細(xì)讀,與對楊執(zhí)中那首詩態(tài)度迥異。王惠詩,求功名者詩也,婁公子視之糞土,魯編修偏會喜愛。婁公子對蘧公孫,到底評出魯編修“俗氣不過”的心里話。)

          說著,看門的人進(jìn)來稟說:“紹興姓牛的牛相公,叫做牛布衣,在外侯二位老爺?!比拥溃骸翱煺垙d上坐?!鞭竟珜O道:“這牛布衣先生,可是曾在山東范學(xué)臺幕中的?”三公子道:“正是。你怎得知?”蘧公孫道:“曾和先父同事,小侄所以知道。”四公子道:“我們倒忘了尊公是在那里的?!彪S即出去會了牛布衣。談之良久,便同牛布衣走進(jìn)書房。蘧公孫上前拜見。牛布衣說道:“適才會見令表叔,才知尊大人已謝賓客,使我不勝傷感。今幸見世兄如此英英玉立,可稱嗣續(xù)有人,又要破涕為笑?!币騿枺骸傲钭胬舷壬到∶?”蘧公孫答道:“托庇粗安。家祖每常也時時想念老伯?!迸2家掠终f起:“范學(xué)臺幕中查一個童生卷子,尊公說出伺景明的一段話,真乃:‘談言微中,名士風(fēng)流?!币?qū)⒛且幌捰质隽艘槐?。兩公子同蘧公孫都笑了。三公子道:“牛先生,你我數(shù)十年故交,凡事忘形。今又喜得舍表侄得接大教,竟在此坐到晚去。”少頃,擺出酒席,四位樽酒論文。直吃到日暮,牛布衣告別。兩公子問明寓處,送了出去。

          (牛布衣,前文范進(jìn)府點(diǎn)過一筆,遂提起蘧公孫父親以蘇軾顯出范進(jìn)淺陋,贊其“談言微中,名士風(fēng)流”,大家又取笑一番。匆匆上下場,為后文漸濃筆墨。)

          次早,遣家人去邀請魯編修,直到日中才來,頭戴紗帽,身穿蟒衣,進(jìn)了廳事,就要進(jìn)去拜老師神主。兩公子再三辭過,然后寬衣坐下,獻(xiàn)茶。茶罷,蘧公孫出來拜見。三公子道:“這是舍表侄,南昌太守家姑丈之孫?!濒斁幮薜溃骸熬媚?,久慕?!北舜酥t讓坐下,寒暄已畢,擺上兩席酒來。魯編修道:“老世兄,這個就不是了。你我世交,知已間何必做這些客套?依弟愚見,這廳事也太闊落,意欲借尊齋,只須一席酒,我四人促膝談心,方才暢快?!眱晒右娺@般說,竟不違命,當(dāng)下讓到書房里。魯編修見瓶花壚幾,位置得宜,不覺怡悅。奉席坐了,公子吩咐一聲叫:“焚香?!敝灰娨粋€頭發(fā)齊眉的童子,在幾上捧了一個古銅香爐出去,隨即兩個管家進(jìn)來放下暖簾,就出去了。足有一個時辰,酒斟三巡,那兩個管家又進(jìn)來把暖簾卷上。但見書房兩邊墻壁上,板縫里,都噴出香氣來,滿座異香襲人。魯編修覺飄飄有凌云之思。三公子向魯編修道:“香必要如此燒,方不覺得有煙氣?!本幮拶潎@了一回,同蘧公子談及江西的事,問道:“令祖老先生南昌接任便是王諱惠的了?”蘧公孫道:“正是。”魯編修道:“這位王道尊卻是了不得,而今朝廷捕獲得他甚緊?!比拥溃骸八墙盗藢幫醯摹!濒斁幮薜溃骸八墙鞅K]第一能員,及期就是他先降順了?!彼墓拥溃骸八@降,到底也不是?!濒斁幮薜溃骸肮耪Z道得好:‘無兵無糧,因甚不降?’只是各偽官也逃脫了許多,只有他領(lǐng)著南贛數(shù)郡一齊歸降,所以朝廷尤把他罪狀的狠,懸賞捕拿?!惫珜O聽了這話,那從前的事,一字也不敢提。魯編修又說起他請仙這一段故事,兩公子不知。魯編修細(xì)說這件事,把《西江月》念了一遍,后來的事逐句講解出來,又道:“仙乩也古怪,只說道他歸降,此后再不判了。還是吉兇未定?!彼墓拥溃骸啊畮渍?,動之微,吉之先見?!@就是那扶乩的人一時動乎其機(jī)。說是有神仙,又說有靈鬼的,都不相干?!睋Q過了席,兩公子把蘧公孫的詩和他刻的詩話請教,極夸少年美才。魯編修嘆賞了許久,便向兩公子問道:“令表侄貴庚?”三公子道:“十七。”魯編修道:“懸弧之慶,在于何日?”三公子轉(zhuǎn)問蘧公孫。公孫道:“小侄是三月十六亥時生的。”魯編修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記在心里。到晚席散,兩公子送了客,各自安歇。

          (婁公子嫌魯編修沉迷八股為俗,未料其竟辭去大廳擺設(shè)酒席,偏到書齋雅處品酒,婁公子便賣弄熏香,另玩出一番風(fēng)雅。婁公子所求,也無非這般表面的奇異而已。魯編修提起王惠叛敵,正被通緝,引古語道:“無兵無糧,因甚不降”,這話也只編修正史的翰林能說得出口。順勢講到《西江月》之讖,婁公子以為察乎微,動于機(jī),與鬼神無關(guān),似比王惠、荀玫、魯編修一干人見識高明。接著拿出蘧公孫刊印的詩集,句句印在魯編修心坎,自然嘆賞不已。座中竟無一人“察乎微,動于機(jī)”,品出假冒叛逆的詩味來。魯編修惦記著此番告假回鄉(xiāng)的大事,因愛詩,故愛人,心理打起了算盤。魯編修愛詩嗎?否。前文魯編修讀楊執(zhí)中詩,批評說:“只做這兩句詩,當(dāng)?shù)蒙趺础?,明白要做八股文章,考科舉功名的才算實(shí)學(xué)。此處憑詩而愛,愛其詩中求功名的志向。魯編修愛翩翩蘧公孫嗎?未必,只因公孫后面有個蘧太守,想必家教傳承,又自有志向,考取功名指日可待。魯編修因愛詩,故愛人,根里是愛功名富貴。王惠、荀玫于觀音庵請大仙,魯編修并不在場,卻把當(dāng)時場面,連著后續(xù)應(yīng)驗(yàn)說得一清二楚,這里伏著因緣。)

          又過了數(shù)日,蘧公孫辭別回嘉興去,兩公子又留了一日。這日,三公子在內(nèi)書房寫回復(fù)蘧太守的書。才寫著,書童進(jìn)來道:“看門的稟事?!比拥溃骸爸M(jìn)來?!笨撮T的道:“外面有一位先生,要求見二位老爺。”三公子道:“你回他我們不在家,留下了帖罷。”看門的道:“他沒有帖子,問著他名姓,也不肯說,只說要面會二位老爺談?wù)劇!比拥溃骸澳窍壬窃鯓右粋€人?”看門的道:“他有五六十歲,頭上也戴的是方巾,穿的件繭紬直裰,象個斯文人?!比芋@道:“想是楊執(zhí)中來了?!泵G了書子,請出四公子來,告訴他如此這般,似乎楊執(zhí)中的行徑;因叫門上的:“去請?jiān)趶d上坐,我們就出來會?!笨撮T的應(yīng)諾去了,請了那人到廳上坐下。兩公子出來相見,禮畢,奉坐。那人道:“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無緣,不曾拜識?!比拥溃骸跋壬F姓,臺甫?”那人道:“晚生姓陳,草字和甫,一向在京師行道。昨同翰苑魯老先生來游貴鄉(xiāng),今得瞻二位老爺豐采。三老爺耳白于面,名滿天下;四老爺土星明亮,不日該有加官晉爵之喜?!眱晒勇犃T,才曉得不是楊執(zhí)中,問道:“先生精于風(fēng)鑒?”陳和甫道:“卜易、談星,看相、算命,內(nèi)科、外科,內(nèi)丹、外丹,以及請仙判事,扶乩筆箓,晚生都略知道一二。向在京師,蒙各部院大人及四衙門的老先生請個不歇,經(jīng)晚生許過他升遷的,無不神驗(yàn)。不瞞二位老爺說,晚生只是個直言,并不肯阿諛趨奉,所以這些當(dāng)?shù)来笕耍忝上鄲?。前日正同魯老先生笑說,自離江西,今年到貴省,屈指二十年來,已是走過九省了!”說罷,哈哈大笑。左右捧上茶來吃了。四公子問道:“今番是和魯老先生同船來的?愚弟兄那日在路遇見魯老先生,在船上盤恒了一日,卻不曾會見?!标惡透Φ溃骸澳侨胀砩诙柎?,到晚,才知道二位老爺在彼。這是晚生無緣,遲這幾日,才得拜見?!比拥溃骸跋壬哉撥幩?,愚兄弟也覺得恨相見之晚。”陳和甫道:“魯老先生有句話托晚生來面致二位老爺,可借尊齋一話。”兩公子道:“最好?!?/p>

          (有生客拜訪,戴方巾,穿直裰的,婁公子驚,以為楊執(zhí)中到了,慌忙一陣,結(jié)果“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無緣,不曾拜識”這句二位想說的話,卻被來客說了。來客陳和甫,與魯編修同行的,由此揭秘《西江月》一段。前回王惠、荀玫向陳和甫介紹了范進(jìn),陳和甫定赴京城一趟,隱去范進(jìn)如何相待,出筆見他與魯編修同出京城而來,可見此人在官面上亨通得很。陳和甫拜會,先推銷自己業(yè)務(wù),贊二婁公子面相,以加官進(jìn)爵相勾引,未料這二位公子只回敬于禮,并不接茬。只好把受托的正事講出來。)

          當(dāng)下讓到書房里。陳和甫舉眼四面一看,見院宇深沉,琴書瀟灑,說道:“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說畢,將椅子移近跟前道:“魯老先生有一個令愛,年方及笄,晚生在他府上,是知道的。這位小姐,德性溫良,才貌出眾。魯老先生和夫人因無子息,愛如掌上之珠,許多人家求親,只是不允。昨在尊府會見南昌蘧太爺?shù)墓珜O,著實(shí)愛他才華,所以托晚生來問,可曾畢過姻事?”三公子道:“這便是舍表侄,卻還不曾畢姻。極承魯老先生相愛,只不知他這位小姐貴庚多少?年命可相妨礙?”陳和甫笑道:“這個倒不消慮。令表侄八字,魯老先生在尊府席上已經(jīng)問明在心里了。到家就是晚生查算,替他兩人合婚。小姐少公孫一歲,今年十六歲了。天生一對好夫妻。年、月、日、時,無一不相合。將來福壽綿長,子孫眾多,一些也沒有破綻的?!彼墓酉蛉拥溃骸肮值浪叭赵谙g諄諄問表侄生的年月。我道是因甚么,原來那時已有意在那里。”三公子道:“如此極好。魯老先生錯愛,又蒙陳先生你來作伐,我們即刻寫書與家姑丈,擇吉央媒到府奉求?!标惡透ψ鲃e道:“容日再來請教,今暫告別,回魯老先生話去?!眱晒铀瓦^陳和甫,回來將這話說與蘧公孫道:“賢侄既有此事,卻且休要就回嘉興。我們寫書與太爺,打發(fā)盛從回去取了回音來,再作道理?!鞭竟珜O依命住下。

          (請神的、面相的陳和甫算合八字,“天生一對好夫妻。年、月、日、時,無一不相合。將來福壽綿長,子孫眾多,一些也沒有破綻的”,江湖套話,實(shí)不可信。魯編修信了,那蘧公孫由不得他,婁公子不信,無妨。)

          家人去了十余日,領(lǐng)著蘧太守的回書來見兩公子道:“太老爺聽了這話,甚是歡喜,向小人吩咐說:自己不能遠(yuǎn)來,這事總央煩二位老爺做主。央媒拜允,一是二應(yīng)老爺揀擇;或娶過去,或招在這里,也是二位老爺斟酌。呈上回書并白銀五百兩,以為聘禮之用,大相公也不必回家,住在這里辦這喜事。太老爺身體是康強(qiáng)的,一切放心?!眱晒邮樟嘶貢?、銀子,擇個吉日,央請陳和甫為媒。這邊添上一位媒人,就是牛布衣。當(dāng)日兩位月老,齊到婁府。設(shè)席款待過,二位坐上轎子,管家持帖,去魯編修家求親。魯編修那里也設(shè)席相留,回了允帖,并帶了庚帖過來。到第三日,婁府辦齊金銀珠翠首飾,裝蟒刻絲紬緞綾羅衣服,羊酒、果品,共是幾十抬,行過禮去。又備了謝媒之禮,陳、牛二位,每位代衣帽銀十二兩,代果酒銀四兩,俱各歡喜。兩公子就托陳和甫選定花燭之期。陳和甫選在十二月初八日不將大吉,送過吉期去。魯編修說:只得一個女兒,舍不得嫁出門,要蘧公孫入贅。婁府也應(yīng)允了。

          (允帖,是女方表示同意求婚的回帖。庚帖,記有女方的生辰八字等信息,供男方斟酌是否匹配。蘧太守老邁而路遙,授權(quán)給婁公子,婁公子看輕八字之類,既然陳和甫已計(jì)較過,便是的了。陳和甫又按黃歷擇了日,“不將大吉”,指宜于婚嫁的吉日,有謂:“陽將傷夫,陰將傷婦;陰陽俱將,夫婦俱傷;陰陽不將,夫婦榮昌?!?蘧太守對或娶或招也看得開,任由婁公子來定,魯編修只一提,蘧公孫便入贅了。)

          到十二月初八,婁府張燈結(jié)彩,先請兩位月老吃了一日。黃昏時分,大吹大擂起來。婁府一門官銜燈籠,就有八十多對;添上蘧太守家燈籠,足擺了三四條街,還擺不了。全副執(zhí)事;又是一班細(xì)樂,八對紗燈,──這時天氣初晴,浮云尚不曾退盡,燈上都用綠紬雨帷罩著,──引著四人大轎。蘧公孫端坐在內(nèi)。后面四乘轎子,便是婁府兩公子、陳和甫、牛布衣,同送公孫入贅。到了魯宅門口,開門錢送了幾封,只見重門洞開,里面一派樂聲,迎了出來。四位先下轎進(jìn)去。兩公子穿著公服,兩山人也穿著吉服。魯編修紗帽蟒袍,緞靴金帶,迎了出來,揖讓升階。才是一班細(xì)樂,八對絳紗燈,引著蘧公孫,紗帽宮袍,簪花披紅,低頭進(jìn)來。到了廳事,先奠了雁,然后拜見魯編修。編修公奉新婿正面一席坐下,兩公子、兩山人和魯編修,兩列相陪。獻(xiàn)過三遍茶,擺上酒席,每人一席,共是六席,魯編修先奉了公孫的席。公孫也回奉了。下面奏著細(xì)樂。魯編修去奉眾位的席。蘧公孫偷眼看時,是個舊舊的三間廳古老房子;此時點(diǎn)幾十枝大蠟燭,卻極其輝煌。

          (與嚴(yán)貢生兒媳結(jié)婚對比,那明燈,那喜樂,那華彩,那高朋滿座,不勝感嘆。蘧公孫偷眼竊望,寫出入贅新郎的心境,若是新娘嫁人,頭蒙著蓋頭,連偷看怕也不成。蘧公孫眼見的輝煌,幾十只蠟燭使然。輝煌背后,是舊舊的古老房子,老房子梁上藏著老鼠,盯著他看稀奇。老房子里面,有位文腐氣的魯小姐正等著他。)

          須臾,送定了席,樂聲止了。蘧公孫下來告過丈人同二位表叔的席,又和兩山人平行了禮,入席坐了。戲子上來參了堂,磕頭下去,打動鑼鼓,跳了一出“加官”,演了一出“張仙送子”,一出“封贈”。這時下了兩天雨才住,地下還不甚干。戲子穿著新靴,都從廊下板上大寬轉(zhuǎn)走了上來。唱完三出出,副末執(zhí)著戲單上來點(diǎn)戲。才走到蘧公孫席前跪下,恰好侍席的管家,捧上頭一碗膾燕窩來上在桌上。管家叫一聲“免”,副末立起,呈上戲單。忽然乒乓一聲響,屋梁上掉下一件東西來;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端端正正掉在燕窩碗里,將碗打翻。那熱湯濺了副末一臉,碗里的菜潑了一桌子。定睛看時,原來是一個老鼠從梁上走滑了腳,掉將下來。那老鼠掉在滾熱的湯里,嚇了一驚,把碗跳翻,爬起就從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把簇新的大紅緞補(bǔ)服都弄油了。眾人都失了色,忙將這碗撤去,桌子打抹干凈,又取一件員領(lǐng)與公孫換了。公孫再三謙讓,不肯點(diǎn)戲。商議了半日,點(diǎn)了“三代榮”。副末領(lǐng)單下去。

          須臾,酒過數(shù)巡,食供兩套,廚下捧上湯來。那廚役雇的是個鄉(xiāng)下小使。他靸了一雙釘鞋,捧著六碗粉湯,站在丹墀里,尖著眼睛看戲。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還有兩碗不曾端,他捧著看戲,看到戲場上小旦裝出一個妓者,扭扭捏捏的唱,他就看昏了,忘其所以然,只道粉湯碗已是端完了,把盤子向地下一掀,要倒那盤子里的湯腳,卻叮當(dāng)一聲響,把兩個碗和粉湯都打碎在地下。他一時慌了,彎下腰去抓那粉湯,又被兩個狗爭著,咂嘴弄舌的,來搶那地下的粉湯吃。他怒從心上起,使盡平生氣力,蹺起一只腳來踢去。不想那狗倒不曾踢著,力太用猛了,把一只釘鞋踢脫了,踢起有丈把高。陳和甫坐在左邊的第一席。席上上了兩盤點(diǎn)心──一盤豬肉心的燒賣,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熱烘烘擺在面前,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寶攢湯。正待舉起箸來到嘴,忽然席口一個烏黑的東西,的溜溜的滾了來,乒乓一聲,把兩盤點(diǎn)心打的稀爛。陳和甫嚇了一驚,慌立起來,衣袖又把粉湯碗招翻,潑了一桌。滿坐上都覺得詫異。魯編修自覺得此事不甚吉利,懊惱了一回,又不好說;隨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罵了幾句,說:“你們都做甚么?卻叫這樣人捧盤,可惡之極!過了喜事,一個個都要重責(zé)!”亂著,戲子正本做完。眾家人掌了花燭,把蘧公孫送進(jìn)新房。廳上眾客換席看戲,直到天明才散。

          (幾出戲,“加官”、“張仙送子”、“封贈”,連后加的“三代榮”,都合著魯編修的心意,大事已畢,心滿意足。不巧出兩件臭事,一件老鼠弄污了新郎的大紅服,一件破鞋砸了算合婚的臺面。六碗粉湯,兩碗喂了狗,只才上四碗,魯編修和二公子外,正遞到陳和甫桌上,又喂狗了。魯編修場面上雖不好爆發(fā),心里清楚這是不吉利的兆頭。那配合一點(diǎn)不差的八字,那精選的黃道吉日,被一鼠一鞋,撕扯成了笑話。)

          次日,蘧公孫上廳謝親,設(shè)席飲酒。席終,歸到新房里,重新擺酒,夫妻舉案齊眉。此時魯小姐卸了濃裝,換幾伴雅淡衣服。蘧公孫舉眼細(xì)看,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三四個丫鬟養(yǎng)娘,輪流侍奉。又有兩個貼身侍女──一個叫做采蘋,一個叫做雙紅,都是裊娜輕盈,十分顏色。此時蘧公孫恍如身游閬苑蓬萊,巫山洛浦。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閨閣繼家聲,有若名師之教;草茅隱賢土,又招好客之蹤。

          畢竟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對這份入贅婚姻,蘧公孫十二分滿意,魯編修、魯小姐可未必如此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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