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歸納:自后唐莊宗以來,中原各地方鎮(zhèn)“進獻之事”再興,至后晉已“不可勝紀”。各地以“添都”、“助國”之名進奉財物“動以千數(shù)計”,地方官員“來朝、奉使、買宴、贖罪”等敬獻不勝枚舉,為求到“大州善地”任職,更要傾盡家資向皇上進貢、向權(quán)臣行賄。而這一切又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倒頭來,真正倒霉的還是身為五代之民的百姓。他們一面飽受戰(zhàn)爭蹂躪之苦,一面又要忍耐“父母官”們的剝斂之苛。趙在禮就是那時無良方鎮(zhèn)官吏的代表:自后唐至后晉,趙在禮出鎮(zhèn)十余地,“積財巨萬”,大多用于進奉權(quán)豪和佞佛,“百姓苦之”,都說“此人若去,可為眼中拔釘”!
據(jù)新、舊五代史中列傳記載,趙在禮字干臣,是涿州(今屬河北保定)人。趙在禮年輕時,曾在盧龍節(jié)度使劉仁恭手下做軍校。時逢唐朝末年藩鎮(zhèn)爭搶地盤,劉仁恭派遣趙在禮輔佐其子劉守文,在唐光化末年襲取了滄州,試圖稱霸黃河以北沿海。但不久后,劉氏家族內(nèi)部卻禍起蕭墻:劉守文的弟弟劉守光野心膨脹,不但占據(jù)幽州、囚禁了老爸,進而又攻下滄州,將劉守文和其子劉延祚一同殺掉。這樣一來,趙在禮頓時失去依靠,而此時南邊的朱溫也早已篡唐稱帝,建立后梁;只有當年晉王李克用的繼承人李存勖,此時還在打著大唐朝的旗號?;靵y中,一些劉仁恭的舊部向南逃亡,投靠了朱溫的后梁王國。趙在禮猶豫再三,還是轉(zhuǎn)向西北方向,帶領(lǐng)滄州殘余兵馬趕往太原,投奔了正在與朱溫對峙的晉王李存勖。
事后證明,趙在禮押對了“寶”。公元913年,李存勖的大軍一舉消滅劉守光盤踞的桀燕國,趙在禮的舊主劉仁恭與其子劉守光一起被押到雁門,祭奠李克用后處死。又過十年,李存勖終于兌現(xiàn)了朱溫當年“生子當如李亞子(李存勖別名)”的夸獎,率大軍攻陷后梁都城汴京,將朱大叔留下的“豚犬”兒子末帝朱友貞逼得上了吊。早早便已“投誠”李存勖的趙在禮,也就一路跟著他的主子,成了后唐王國的開國勛將。
令趙在禮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后唐主宰中原不久,新霸主李存勖卻很快陷入自滿和懈怠之中,沉溺于“音聲歌舞俳優(yōu)之戲”,與一群戲子、太監(jiān)嬉鬧在一起,聽任皇后劉玉娘貪財聚斂、插手政事。李存勖登基第四個年頭的同光末年,趙在禮被任命為效節(jié)指揮使赴貝州(今河北邢臺一帶),在戰(zhàn)區(qū)司令都指揮使楊仁晟領(lǐng)導下,帶領(lǐng)魏州兵眾戍守位于華北平原的瓦橋關(guān)重鎮(zhèn)。當時,后唐莊宗李存勖因“失政”致使“天下離心”,而趙在禮手下那些曾為滅梁建唐立過汗馬功勞的魏州軍人,也已“甲不去體、馬不解鞍者十余年”。這些將士思家心切,軍心動蕩,終于釀成一場激烈的嘩變。叛亂軍士皇甫暉劫殺了軍隊首長楊仁晟及一名小校,攜二人首級來找身為副帥的“裨將”趙在禮。趙在禮當時嚇得“衣不及帶”躥上墻頭,正要“逾垣而走”,被皇甫暉一把抓住“曳其足而下之”,狼狽地摔在墻角。面對包圍著他的一圈明晃晃的“白刃”,還有兩顆血淋淋的頭顱,趙在禮只得“從之”,被擁戴為叛軍主帥,并連夜焚燒了貝州城,擁兵據(jù)守魏州境內(nèi),樹起了反旗。
趙在禮既已造反,便一不做,二不休。帶領(lǐng)造反軍士攻入鄴都(今河北大名一帶)后,趙在禮任命那位“驍勇無賴”的造反頭頭皇甫暉為馬步軍都指揮使。皇甫暉于是帶領(lǐng)甲士數(shù)百騎“大掠城中”,不僅大肆搶劫民財,還濫殺無辜,簡直把殺人當成了兒戲。他們闖進一戶百姓家,問其姓氏,聞知該戶人家姓國,便戲謔地說道:我等造反,就是為破“國”而起,于是殘暴地將其滿門屠滅。他們又至一家,仍問其姓,聞知該戶姓萬,便又說“吾殺萬家足矣”,于是“又盡殺之”。駐守鄴都的地方官、興唐尹王正言見城中殺人如麻而“吏民皆走”,只得去求見趙在禮,對他“望而下拜”。趙在禮一面假惺惺將他扶起,一面作出無奈的樣子對他說:“此軍士之情,非予志也?!睂⑹窒屡驯娮鲪旱呢熑瓮频靡桓啥?。
鄴都兵變愈演愈烈,使得本已四面楚歌的后唐莊宗李存勖更加一籌莫展。他先是派勇將元行欽全力攻城,竟不能下;又只得派遣其養(yǎng)子、時為蕃漢內(nèi)外馬步軍總管的李嗣源前去討伐。不料,李嗣源剛到鄴城,其軍中也發(fā)生“叛亂”,士兵欲擁李嗣源入城,與趙在禮會合。趙在禮早就窺知李嗣源暗藏篡帝之心,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將這位未來霸主恭迎到城中,向他交出了軍隊指揮權(quán)。這次,趙在禮手中的“寶”再次押對:很快,李嗣源便率領(lǐng)這支起義聯(lián)軍“反向京師”?;靵y中,莊宗李存勖眾叛親離,被身邊親隨的伶人殺死;李嗣源則登上帝位,成為后唐王國的明宗皇帝。而趙在禮也就再次因擁立新君有功,得到了高官厚祿的回報,先后被拜為義成軍節(jié)度使、鄴都留守、興唐尹等職,又接連移鎮(zhèn)橫海、泰寧、匡國、天平、忠武、武寧、歸德、晉昌等方鎮(zhèn),出任這些地方的節(jié)度使。《舊五代史》總結(jié)趙在禮一生,說他是“當鼎革之期,會富貴來逼”,即在兵荒馬亂之年、血雨腥風之際,卻屢屢碰上好運,因押對寶而得計。
趙在禮“仗鉞擁旄”,權(quán)勢熏天,便開始“積財敗德”,干起了蠅營狗茍的勾當。后唐明宗李嗣源在位七年,力改李存勖一朝弊政,廢除宦官、伶官干政,禁止官吏對民間搜求苛斂,還處死了一向以橫征暴斂邀寵、曾被李存勖譽為“豐財贍國功臣”的奸臣孔謙。在這一背景下,作為地方節(jié)度使的趙在禮自然不敢“頂風作案”,但他卻巧妙地避其鋒芒,運用更加具有欺騙性的手法悄然斂財,其招數(shù)便是暗做官商。傳載,趙在禮這一時期移鎮(zhèn)多地,做過很多地方的“父母官”,所到之處明里不像孔謙那樣壓榨百姓,卻悄悄利用權(quán)力做起買賣,以致凡是他做過官的地方,趙氏商號皆“邸店羅列”。亦官亦商,豈有不賺錢的道理?幾年中,僅靠這些穩(wěn)賺不賠的官商收入,趙在禮便“積貲巨萬”,成了富翁。
公元933年,后唐明宗李嗣源駕崩,其第三子閔帝李從厚、養(yǎng)子末帝李從珂先后登基執(zhí)政,加在趙在禮及眾多貪官頭上的緊箍咒終于解除。尤其到了末帝時期,趙在禮出任宋州節(jié)度使,加授同平章事,晉升 “使相”后,他更加不擇手段搜刮民脂民膏。中華書局點校本《舊五代史》增引《五代史補》載:趙在禮在宋州盡為不法,百姓苦之。后來他移鎮(zhèn)永興,百姓皆以“眼中拔釘”相賀。趙在禮聞之大怒,上表重回宋州,馬上出臺按人口增稅“每歲一千”的報復性政策,公然“號曰‘拔釘錢’”,自己“獲錢百萬”,同時又泄了私憤。
趙在禮對百姓狠,對上司卻奴顏婢膝,將搜刮來的錢財用于賄賂主子,才做到歷經(jīng)改朝換帝而官運不衰:公元936年,石敬瑭逼死后唐末帝建立后晉,趙在禮仍受重用,并歷事兩帝,先后獲封衛(wèi)國公、楚國公、秦國公,食邑累計達一萬三千戶。后晉末年,契丹進犯,此公受命領(lǐng)兵抗擊,“未嘗有戰(zhàn)功”。公元946年,契丹入汴,晉亡,趙在禮馳赴洛陽拜謁契丹將領(lǐng)奚王拽剌,試圖用“老辦法”延續(xù)他的好運,不料卻破財受辱。這個集官、商于一身的奸臣,終因亡國而成喪家之犬,“惶惑”中解下衣帶在馬槽上自縊而死。在封建制度下,以權(quán)肥私者無窮無盡,趙在禮不是第一人,也絕非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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