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師徒西天取經(jīng),到了比丘國,一進城,發(fā)現(xiàn)家家門口扣著籠子,里面?zhèn)鞒鎏淇蘼?,掀開一瞧,竟然都是五六歲的小孩。向當?shù)厝苏埥蹋思艺f,這些小孩是給國王剜心做藥引子用的。原來比丘國王昏庸無道,聽信一個道士讒言,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一個童男的心肝煎湯服藥,據(jù)說這樣可以長生不老。這個情節(jié)出自《西游記》第七十八回。鑒于《西游記》是神怪小說,用小孩心肝做藥引子的故事應(yīng)該純屬虛構(gòu)??墒翘煜轮鬅o奇不有,在咱們中國歷史上,還真就發(fā)生過類似的故事,讓人想不對號入座都不行。
咱們從一場滅佛運動說起。您知道,中國歷史上總共發(fā)生過四起自上而下的滅佛運動:北魏太武帝滅佛、北周武帝滅佛、唐武宗滅佛、后周世宗滅佛。四個皇帝都對佛法不感冒,都排斥和打擊佛教,所以在佛教史上,這叫“三武一宗之厄”。唐武宗強制一部分和尚和尼姑還俗,觸犯刑法的,犯過戒律的,都不許再做出家人;還拆毀一部分寺廟,凡是住寺人數(shù)達不到兩百人的,以及建寺之前沒有得到政府批準的,一律拆掉;并且沒收一部分廟宇的財產(chǎn),像土地啦、房屋啦、金屬材質(zhì)的佛像啦、某些和尚的私人積蓄啦,統(tǒng)統(tǒng)收歸國有。
假如唐武宗只是給佛教徒帶來災(zāi)難,那也沒有大礙,畢竟佛教徒只是少數(shù),況且對真正的佛教徒來說,你毀掉寺廟逼我還俗,我還可以做居士,在家修行一樣成正果,是不是?問題在于唐武宗不光給佛教徒帶來災(zāi)難,也給普通百姓帶來了災(zāi)難。唐武宗這人排斥佛教,但是對道教深信不疑,尤其迷信道教的神仙術(shù)。某個欠扁的道士對他說,用人心做藥引子,可以煉成神奇的丹藥,長期服用可以成仙。唐武宗居然信了,“令諸道進年十五歲童男童女心”——讓全國的地方官給他供應(yīng)十五歲少男少女的心臟。為什么非得是十五歲童男童女呢?史籍上沒提,我估計,可能跟洛書有關(guān)。洛書是一種看起來很神秘的數(shù)字排列,該排列共有九個數(shù)字,分成三行,無論哪一行的數(shù)字加起來,得數(shù)都是十五,豎著加和斜著加也一樣。大概唐武宗相信洛書的數(shù)字蘊含著某種威力,有助于他成仙。
得到人心之后,要怎樣才能煉成“神奇的丹藥”呢?史籍上也沒提,但我們可以憑借符咒書上記載的人心煉丹法門來推想一下。據(jù)一本符咒書籍記載,煉丹前需要先用黃土筑成一座壇,讓法師登壇做法,畫一道招仙符,然后念咒:“吾將老君令,急往兜率宮,急招仙人至,不可違帝命,急急如律令!”把符點著,對著東方吸一口氣,用這口氣把火吹旺。符燒成灰后,撒進鼎里,鼎里加水,把水燒開,然后把一顆童男的心和一顆童女的心擱里面煮,煮熟后,把心埋起來,用里面的湯合藥,每次只可以合一丸。據(jù)說要想成仙,總共得服用五百丸,等于要殺掉二百五十個童男和二百五十個童女!
唐武宗用人心煉丹,具體過程不一定跟前面描述的一模一樣,但他殺掉的童男童女數(shù)量肯定驚人,因為文獻上寫得明白:“令諸道進年十五歲童男童女心。”在這里“道”是一種行政區(qū),級別在縣以上,比現(xiàn)在的省小,比現(xiàn)在的市大。唐武宗在位時,唐朝共有四十多個這樣的行政區(qū),哪怕他要求每個行政區(qū)只上繳一顆童男心臟和一顆童女心臟,也會有八十多個人慘死!在人類歷史上,獨裁者的野蠻、愚蠢、無恥和自私無過于此。服用了人心煉成的“仙丹”之后,唐武宗有沒有羽化成仙呢?沒有。這廝在會昌四年(公元844年)讓地方官供應(yīng)人心,在會昌六年(公元846年)就“駕崩”了,死的時候只有三十三歲。御醫(yī)說,他死于“惡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人心太多,以至于消化不良。
唐朝皇帝當中,迷信煉丹術(shù)的不光唐武宗一個,死于煉丹術(shù)的也不光唐武宗一個。唐武宗前面的唐穆宗也煉丹,吃丹藥吃到中毒,死的時候才三十歲。還有大名鼎鼎的“一代圣君”唐太宗,晚年也煉丹,他的丹藥成分里應(yīng)該沒有人心,但卻有石鐘乳磨的粉,由于長期服用,最后熱毒攻心,跟唐武宗一樣,也是死于“惡痢”。
說到這兒,我相信會有唐太宗的粉絲站出來質(zhì)問:“你有什么證據(jù)?”很簡單,您去翻翻《新唐書》第95卷和《資治通鑒》第199卷就知道了。也有朋友說:“煉丹是道教的愛好,可是唐太宗信佛啊,他不是支持唐僧西天取經(jīng)嗎?怎么會去煉丹!”事實上,玄奘去印度取經(jīng)根本沒有得到朝廷的許可,他是偷渡去的。另外煉丹也并不是道教的愛好,只是方術(shù)跟道教結(jié)合之后繁衍出來的一個旁支而已。再說,信仰在咱們這兒雜糅已久,有些把唯物主義掛在嘴上的人也會請“大師”給大樓看風水,怎么就不能讓唐太宗既信佛又煉丹呢?
別說唐太宗,包括唐朝文學(xué)界的幾個大腕,像韓愈、賀知章和李白,也迷信煉丹術(shù)。韓愈喂公雞吃硫黃,然后他吃公雞肉吃到暴斃;賀知章以八十歲高齡扯起丹爐大煉仙藥;李白讓第四任妻子宗氏進廬山修道,拜在女道士李騰空門下學(xué)習神仙之術(shù),他自己還用水銀、朱砂、云母和剛出生小孩的胞衣(這東西在煉丹界叫做“紫河車”,李白在寫給朋友的信里提到過)做試驗,都是例證。
君王煉丹,文人也煉丹,用我們現(xiàn)在的科學(xué)眼光看,他們都很愚蠢。好在文人愚蠢,最多害死幾只公雞(如韓愈);而要是君王愚蠢,就可能害死很多條人命(如唐武宗)。由此可見,普通人愚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領(lǐng)導(dǎo)人愚蠢。再仔細想想,領(lǐng)導(dǎo)人愚蠢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沒有能力來制止他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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