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得下才能保得?。?jù)說,他是中國最后一個貴族
讀一部兵書、滅一個王朝、開一代盛世,這個人就是張良。
他是中國最后一個敢以“王者師”身份自居的文人。
很多人說張良是劉邦的謀士,但王安石說,漢業(yè)存亡俯仰中,留侯當(dāng)此每從容。人言高祖用張良,非也,張良用高祖耳。秦滅韓,張良為韓報仇,故送高祖入關(guān);既滅秦矣,故辭去。
也就是說,張良只不過是躲在幕后,利用劉邦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推翻暴秦,為韓報仇。從這個意義上講,劉邦和那個擲錐的大力士一樣,都是張良的傀儡,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打個比方說,張良是劉邦集團的頭腦,劉邦集團是張良的四肢。
對于其他人,劉邦非打即罵,唯獨對張良言必稱“子房”?!白臃俊笔菑埩嫉淖?,喚人稱字,是尊敬的意思,尤其是對于口中從來不斷污言穢語的劉邦,相當(dāng)不易。
這是敬師之禮。
因此,和劉邦手下其他人不同,張良與劉邦不是上下級關(guān)系,而是合作關(guān)系。甚至,他比劉邦還高一級,是“王者師”的人物。當(dāng)劉邦做了皇帝后,張良意識到,文人可為“王者師”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美好的過去,至少出身及為人決定了劉邦不可能成為周武王齊桓公之類的人物,遂淡然隱退——那個周尊姜尚,湯尊伊尹,齊奉管仲的“帝王尊師”的時代一去不復(fù)返了。
尊師之人及尊師土壤都已不復(fù)存在。
“王者師”追求獨立的思想與獨立的人格;然而,秦以降的“帝制”使中國的精英變成了封建王朝的奴才,只能匍匐在王權(quán)的腳下茍且偷生,成為“帝奴”。
八年的秦漢風(fēng)云是“王者師”時代的回光返照。然而,無論是項羽,還是張良,都已無回天之術(shù)——實際上,他們只是那個時代的遺孤,只知道那個時代的美好,但并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才能繼承并發(fā)揚當(dāng)年的優(yōu)秀傳統(tǒng)。
仔細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八年秦漢風(fēng)云,實際上就是張良、項羽兩個末代貴族的較量——兩人的目的都很簡單,就是推翻秦國,報國難家仇。劉邦則不同,有一種渾水摸魚的感覺。張良堪稱秦漢風(fēng)云的幕后總導(dǎo)演。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另一個末代貴族項羽被迫以烏江自刎而謝幕。
隨著項羽的故去,張良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知名的傳統(tǒng)貴族。
之所以說傳統(tǒng)貴族,是因為自秦以降,中國已經(jīng)沒有貴族群體。雖說還有極少數(shù)的人具有貴族精神,可畢竟為數(shù)極少,稱不上是一個族群了。
人類是世界上最龐大最復(fù)雜的群體,就其精神意識的素質(zhì)考量,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層:貴族、平民、流氓。其分布呈橄欖形,中間大,兩頭小,貴族處于高端,流氓處于低端,中間龐大的階層是平民。從平民到貴族沒有明顯的界線,從平民到流氓也沒有明顯的界線,但流氓與貴族就天差地別了。
貴族之所以是貴族,并不在于財富有多少,也不在于權(quán)力有多大,而在于具有一種高貴的精神,史書上稱之為貴族精神,其有三根重要的支柱,一是文化的教養(yǎng),抵御物欲主義的誘惑,不以享樂為人生目的,培育高貴的道德情操與文化精神;二是社會的擔(dān)當(dāng),作為社會精英,嚴于自律,珍惜榮譽,扶助弱勢群體,擔(dān)當(dāng)起社群與國家的責(zé)任;三是自由的靈魂,有獨立的意志,在權(quán)力與金錢面前敢于說不。而且具有知性與道德的自主性,能夠超越時尚與潮流,不為政治強權(quán)與多數(shù)人的意見所奴役。
中國的貴族,在秦王朝之前,可以與歐洲的貴族并駕齊驅(qū),創(chuàng)造出燦爛輝煌的古文明。中國的古文明并不比歐洲的古文明遜色,就是最好的證明。
隨著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開創(chuàng)“專制帝制”時代,中國的貴族開始退出歷史舞臺。
秦始皇用商鞅之法推行二十等爵制,人不問出身,只要你地種得好,殺敵殺得多,就可以一級一級往上爬。該殺的殺,該罰的罰,從此高官厚祿地位再高,那只能叫高官而不能叫貴族。
貴族絕對非一朝一夕可培養(yǎng)出來的。秦始皇以降世襲貴族都是以朝代為斷線的。比如漢朝姓劉,唐朝姓李,宋朝姓趙,明朝姓朱??梢哉f,除了被歷代帝王作為“標(biāo)簽”使用的曲阜孔家,中國再沒有跨朝代的貴族。
因此,秦王朝成為中國貴族精神衰變的拐點。
原本,項羽和張良是準(zhǔn)備力挽狂瀾的兩個末代貴族。但可惜他們都太年輕了,項羽尤甚,由于家國亡時只有十來歲,貴族在他心里只能成為一個概念。
張良的出身與項羽相似,都是六國貴族,都是復(fù)仇者。
張良的祖父、父親等先輩在韓國的首都陽翟(今河南禹州)任過五代韓王之相。至張良時代,韓國已逐漸衰落,但韓王待張家還是甚厚的,弱韓為強秦所滅的時候,“良家僮三百人”,日子過得相當(dāng)滋潤。
張良出生年代大約是公元前250年,和劉邦相仿,約小上六七歲,卻比項羽大上近20歲。
正是這近20歲的差距,使得貴族精神在張良身上烙下了比較明顯的烙印,懂的貴族精神三種高貴的內(nèi)涵:誠信、道義以及使命感。
但國破家亡時還是太年輕了,沒有任何從政經(jīng)歷,也因此并不能真正掌握貴族制度之優(yōu)越所在,更不知道該如何融進新時代。
年輕的張良曾像項羽一樣血氣方剛,對暴秦恨之入骨,他最初反秦的計劃很簡單,就是直接行刺秦始皇。
公元前230年,秦滅韓。時張良約20歲,正在淮陽學(xué)習(xí)禮法,如無意外,入朝為官是遲早的事。但忽然間這個理想就被秦始皇給剪滅了。
年輕氣盛的公子哥兒幾乎在一瞬間轉(zhuǎn)變成一個超級憤青:遣盡家僮,弟死不葬,變賣家產(chǎn),四處尋求天下勇士刺殺秦始皇。
眾所周知,他找到一個不怕死的大力士在古博浪沙,也就是今天河南省原陽縣城東郊,扔出重達120斤的大鐵錘,擊中秦始皇的副車——秦始皇幸免于難,但對此事十分惱怒,下令全國緝捕刺客。
這是公元前218年。
古博浪沙因張良刺秦而聞名遐邇。
一個人,二十歲左右若無血性,將注定沒有出息。而到了三十多歲以后仍只有血性而無深思熟慮審時度勢的頭腦,同樣會沒有出息。
古博浪沙的一錐已證明張良的血氣之勇,接下來是該磨礪他深謀遠慮本事的時候了。
刺秦后的張良改姓埋名在據(jù)劉邦家鄉(xiāng)沛縣不遠的下邳隱居下來。這一蟄居就是9年。
正是這一段時光,使得末代貴族張良有了學(xué)習(xí)知識,反思自己的好時機,從而將到死只有血氣之勇的項羽拋之腦后。
在這一時期,張良遇到了師父黃石公。這是張良自己對外人說的,沒誰證明這個故事是真實發(fā)生的,當(dāng)然也沒人能證偽。
故事是這樣的:一天,張良幫一個很不友好的陌生老人——就是張良說的他后來的師父黃石公——穿上鞋。老人認為孺子可教,便讓張良明早到城外的橋下等他。一連四天,張良趕到時,老人都在了,很生氣。第五天,張良干脆睡在橋下,終于比老人早了。老人很高興,送給張良一本書,就是姜尚姜子牙寫的《太公兵法》。從此,張良日夜研習(xí)兵書,俯仰天下大事,終于成為一個深明韜略、文武兼?zhèn)?、足智多謀之士。
后世有人考證,這應(yīng)當(dāng)也是張良編的一個故事。一開始,張良是個“愣頭青”,年少氣盛,血氣方剛。在刺秦失敗居下邳的幾年中,張良終于有時間耐下心來學(xué)習(xí),學(xué)會了沉穩(wěn)與反思,漸漸走向成熟。
總之,不管真假,張良已化陽剛為陰柔,從血氣方剛之年轉(zhuǎn)為謀劃大局之年齡,為之后成為一代杰出謀士而打好堅實基礎(chǔ)。
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舉兵反秦,天下大亂,各地反秦武裝風(fēng)起云涌。張良也趁機砸鍋賣鐵聚集了100多人,扯起了反秦大旗。但因自感勢單力薄,只好率眾往投景駒(自立為楚假王的農(nóng)民軍領(lǐng)袖),途中正好遇上劉邦在下邳留地發(fā)展勢力。兩人相見如故,劉邦遇事每每請教張良,張良也知無不言,劉邦則多能領(lǐng)悟,以張良的謀略行事。
作為士人,深通韜略固然重要,但施展謀略的前提則是要有善于納諫的明主。張良何等聰明,果斷地改變了投奔景駒的主意,決定“暫時”跟從劉邦。
之所以說“暫時”,是因張良借力的目的除了抗秦,還有復(fù)國。所以之后一再與劉邦分合,直至楚漢結(jié)束,都算是“客居”劉邦陣營。
打個比喻,“舊韓國”是張良自小結(jié)下的姻親,雖已身陷囹圄,無望救活,但心中的道義驅(qū)使張良必須全力以赴;劉邦則給了張良美好的初戀,讓他品嘗到了愛情的甜美滋味。
不管如何,最具耐心的劉邦和最有軟功夫的張良走到了一起。聰明的大腦開始有了發(fā)達的四肢。這是天意捏合的一對最佳拍檔。天意將要用這兩個人來完成自己的意志。
有不少人疑問,張良為何自己不稱王?應(yīng)該說,張良是有過稱王的機遇和野心的,但“舊韓國”及自小受的教育,使之自我定位為“相”,為復(fù)國之臣。所以,他一遇到更加強大的項梁,即請項梁封韓王成為韓王,張良自認司徒(相當(dāng)于丞相),并離開劉邦。
換一句話說,張良的胸襟也決定了他不會稱王。秦漢風(fēng)云,張良和項羽其實一樣,就是報國仇家恨,而不是求取功名。不同的是,項羽陰差陽錯成為老大,終沒耐住稱王的誘惑,卻又沒有治理天下的本事。
不過,張良也應(yīng)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做王的料。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定位了“輔臣”。
不稱王并不代表不能左右風(fēng)云大勢。前面已說,張良堪稱是秦漢風(fēng)云的總導(dǎo)演。那么,接下來就看看他都導(dǎo)了哪些戲,是否稱得上劉邦的“王者師”。
話說項梁立了韓王成后,張良“復(fù)韓”的目的達到了,即告別“初戀”劉邦,去恢復(fù)韓國地盤了。但是,韓王成比不得劉邦,張良的計謀變得左支右拙,復(fù)國數(shù)月,也只游兵于潁川附近,時而攻取數(shù)城,時而又被秦兵奪回,遲遲未能開創(chuàng)大局面。
再說離開張良的劉邦,奉楚懷王命令西進秦都,但是,往西可不好打,畢竟是險關(guān)重重,到達舊韓國地界后,想起了張良,遂決定取道潁川進入關(guān)中。
就這樣,一對“初戀”在潁川相逢了,劉邦需要謀士,張良則需要借助劉邦的力量復(fù)國,于是劉邦請韓王成留守陽翟(韓故都,今河南禹州市),而讓張良隨軍南下。
張良開始大展身手:
1,輕取宛城
公元前207年九月,軍隊抵達南陽郡。南陽郡守退入宛城固守。劉邦滅秦心切,見宛城一時難以攻取,打算繞過宛城繼續(xù)西進。這是劉邦之前慣行的招數(shù),打得下就打,打不下就繞過去。張良認為不妥,說宛城離秦都已不遠,一旦秦都來兵,宛城的秦兵再從后面追殺過來,劉邦軍即腹背受敵。不若假裝繞過,趁夜返回,將宛城重重圍住,以攻心之術(shù),逼降郡守。
南陽郡守見大勢已去,又加上劉邦招降條件優(yōu)厚,遂投降了,繼續(xù)做南陽郡守。南陽郡的其它城池見太守已降,也紛紛起而效之,望風(fēng)而降。就這樣,劉邦兵不血刃輕取南陽,解除了西進的后顧之憂。
2,智取峣關(guān)
拿下南陽后,劉邦率軍抵達峣關(guān)(今陜西商州西北)。峣關(guān)是古代南陽與關(guān)中的交通要隘,易守難攻,是通往秦都咸陽的咽喉要塞,也是拱衛(wèi)咸陽的最后一道關(guān)隘,秦有重兵扼守于此。張良采取了與宛城類似卻又不同的計策。張良說,峣關(guān)的守將是個屠夫的兒子,這種市儈小人,可以通過“威逼利誘”輕取,重兵佯攻,重利勸誘。
劉邦依計而行,峣關(guān)守將果然表示愿意獻關(guān)投降,還說要和劉邦聯(lián)合進攻咸陽。劉邦大喜,贊嘆張良的妙計。不料張良卻說,峣關(guān)乃秦之門戶,不同其他,守將愿降,但其手下兵將未必服從,如果士卒不從,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再說屠夫之子,見利忘義,降后再叛,隱患多多。所以要趁其松懈,一舉攻克之。
劉邦大喜,遂突然發(fā)起攻擊,很快攻下峣關(guān),抵達霸上(今西安市東25里)。
3,逼降秦都
小試牛刀后,張良讓劉邦繼續(xù)采納對付峣關(guān)守將的手段,派人去利誘趙高,對他說,你干掉秦二世,咱倆平分關(guān)中。這趙高真的就干掉了秦二世,還派人和劉邦交涉,平分秦國。劉邦呵呵一笑,發(fā)起佯攻。趙高的美夢成空,被秦國舊族干掉,僅僅做了46天秦王的子嬰開城出降。
可以說,如果不是張良的計策保證了軍事上的順利,劉邦不會比項羽早進關(guān)中亡秦。
4,一救劉邦
大秦居然是我的了,劉邦屁顛屁顛進了咸陽城,進了咸陽宮,哇塞,這么大,美女這么多,來來,先來讓老子爽一把。從這一刻起,劉邦就認為自己是關(guān)中王了,在咸陽宮里醉死夢生,不見任何人,這可急壞了張良,趕緊說服樊噲,直接闖入宮中,對正在爽歪歪的劉邦當(dāng)頭棒喝:“項羽正星夜趕來,你是想做第二個秦二世么?!”
劉邦立馬清醒過來,提上褲子就走,同時下令即刻查封所有的府庫財物,全軍退出咸陽,還軍灞上。同時聽從張良的計策,宣布廢除秦朝苛法,并“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壁A得三秦民心。
可以說,如果不是張良,劉邦是連鴻門宴都去不了,就給項羽攻下咸陽咔嚓了。
5,二救劉邦
鴻門宴的故事都知道了,如果沒有張良,劉邦依舊會被項羽KO。張良在這次生死攸關(guān)的斗爭中,以其大智大勇,既巧妙地幫助劉邦安全脫離虎口,又使項羽內(nèi)部埋下了君臣相隙的禍根。
6,討漢中郡
暴秦已滅,韓王成也得到了韓國舊地,又到了張良和劉邦說再見的時候了。
雖然被項羽分封到偏僻荒涼的巴蜀(先秦時期,重慶部分為巴郡,四川成都部分為蜀郡),心里很不爽,但“初戀”別離,劉邦還是很大方,贈與張良大量金銀財寶。張良一轉(zhuǎn)手將劉邦給的金銀財寶都給了項伯,托他幫劉邦又討來漢中郡。這樣,劉邦建都南鄭(今陜西南鄭縣東北),占據(jù)了秦嶺以南巴、蜀、漢中三郡之地。
張良為劉邦討得的這漢中一郡成了最后勝利的起點,也成為大漢民族的起點——漢王、漢朝、漢族皆由此而起。
7,麻痹項羽
“初戀”別離,依依不舍,張良送劉邦到褒中(今陜西漢中市褒城鎮(zhèn))。此處群山環(huán)抱,沿途都是懸崖峭壁,只有棧道凌空高架,以度行人。張良觀察地勢,建議劉邦過去后,全部燒毀棧道,表示無東顧之意,以消除項羽的猜忌,同時也可防備他人的襲擊。這樣,就可以養(yǎng)精蓄銳,等待時機,再展宏圖了。
半年前“明燒棧道”,諸王麻痹;半年后,韓信就“暗度陳倉”,復(fù)得富饒、形勝的三秦之地。張良韓信,一個“明燒”,一個“暗渡”,珠聯(lián)璧合,成為歷史上的一段膾炙人口的佳話,也使得劉邦積累了足以與項羽對峙的資本。
8,三救劉邦
項羽知道劉邦搞定三秦后,怒不可遏,立馬就要殺將過去。張良早已預(yù)料到這一點,上書項羽說:“漢王名不符實,欲得關(guān)中;如約既止,不敢再東進?!蓖瑫r,張良還把齊王田榮謀叛之事轉(zhuǎn)告項羽,說什么“齊國正打算聯(lián)手趙國滅楚,項王不可不防啊?!?/p>
項羽本就瞧不起劉邦,再說齊國確實在眼皮底下,劉邦在西邊鬧點事,離自己還遠,便沒管劉邦,去滅田榮了。這為劉邦贏得了寶貴的休養(yǎng)生息時間。
9,下邑之謀
天意該劉邦張良這對“初戀”再結(jié)合。隨著天下再次大亂,沒有掌控天下本事的項羽變得乖戾囂張,竟然殺死了韓王成,使張良相韓的幻夢徹底破滅,最終通過種種關(guān)卡,來到劉邦身邊,此后便朝夕相隨左右。明代李贄曾評論此事說:項羽此舉,“為漢驅(qū)一好軍師?!?/p>
的確,項羽殺韓王成客觀上幫了劉邦的大忙。
公元前205年春,劉邦先占彭城后被項羽打敗,狼狽逃至下邑,心灰意冷。正是在這個時候,張良給劉邦制定了決定后來楚漢勝敗的“下邑之謀”:
“九江王黥布,是楚國的猛將,與項王有隔閡;彭越與齊王田榮正在梁地反抗楚軍,這兩人立即可用。漢王的將領(lǐng)只有韓信可以委托大事,獨擋一面。大王如果能用好這三個人,那么楚可破也?!?/p>
“下邑之謀”雖然不是全面的戰(zhàn)略規(guī)劃,但它構(gòu)成了劉邦關(guān)于楚漢戰(zhàn)場戰(zhàn)略的重要內(nèi)容。接下來的四年,劉邦基本忠實的執(zhí)行了這一計策:
1)通過自己正面與項羽對峙,彭越背后打游擊騷擾的戰(zhàn)術(shù),拖延住項羽;
2)離間原本和項羽關(guān)系近的英布等南方諸侯王,瓦解項羽的力量;
3)韓信一路向北,再向東,降服各路諸侯,集聚足夠雄厚的決斗資本。
10,制止分封
公元前204年冬,項羽圍劉邦于滎陽,漢軍糧草匱乏,漸漸難撐,張良授命外出督糧。正是這個時候,劉邦差點采取了一個昏招。
這天早上,二流謀士酈食其獻計說:“昔日商湯伐夏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秦王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fù)立六國之后,六國君臣、百姓必皆感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風(fēng)慕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便能南向稱霸,楚人只得斂衽而朝!”
啥意思?一句話,刻印封王,回復(fù)秦末舊六國,則六國君臣、百姓必擁戴劉邦。
這種話劉邦居然也信,拍手稱贊,速命人刻制印璽,使酈食其巡行各地分封。
在這關(guān)鍵時候,張良外出歸來,拜見劉邦,劉邦還得意地向張良說“圍困即日可解”。張良真是有點惱了,說這真是自尋死路:
第一,商湯滅夏后分封夏后代,是基于可控為前提的,現(xiàn)在你能控制項羽并于必要時致其死地嗎?
第二,周武王分封商紂王的后代,前提是在殺了商紂王后,你現(xiàn)在得到項羽的頭顱了嗎?
第三,無論商周,都表彰前朝忠臣比干、箕子等,目的是鞭策本朝臣民,是為本朝臣民樹立榜樣的,現(xiàn)在是你需要表彰忠賢的時候嗎?
第四,武王散發(fā)的糧食錢財都是敵國的積蓄,你現(xiàn)在連糧草都沒有,拿什么去救濟貧困?
第五,把兵車改為乘車,倒置兵器以示不用,現(xiàn)在鏖戰(zhàn)正急,不是自尋死路嗎?
第六,過去馬放南山,牛息林蔭,是因為天下已太平?,F(xiàn)今激戰(zhàn)不休,怎能偃武修文?
第七,如果你把土地都分封給了六國后人,則將士謀臣各歸其主,誰還跟你劉邦奪天下?
第八,如果你是六國之后,是向強大的楚國臣服,還是向被圍困的你稱臣?
第九,你不認為封土賜爵是一種很有吸引力的獎勵手段,是賞賜給戰(zhàn)爭中的有功之臣,用以鼓勵天下將士追隨你的嗎?如果反其道而行之,還靠什么激勵將士從而取得勝利呢?
1700年之后,明朝著名思想家李贄情不自禁地贊嘆之為“快論”。
張良可從來沒一下子說這么多話過,他被劉邦的這一奇葩策略氣昏了。實際上,對于劉邦這般聰明的人,只說最后一兩條就夠了,立即下令銷毀已經(jīng)刻制完成的六國印璽,從而避免了一次重大戰(zhàn)略錯誤。
不能不承認,張良已成為洞察秋毫的謀略家和富有遠見的政治家。
由此也可見,張良也已從“復(fù)國夢”中醒來,較之昔日請立韓王,處心積慮地“復(fù)韓”的思想,已經(jīng)飛躍,認識且接受了強秦滅六國的歷史洪流趨勢。
11,窮追項羽
公元前202年,兵困馬乏糧草不濟的項羽和劉邦終于坐下來劃下了楚河漢界,約定罷兵。
劉邦這次是想玩真的。但張良說,不能真玩啊,要當(dāng)做緩兵之計。此時不消滅項羽,待項羽明白過來兵足將廣之后,被滅的就是你劉邦了!劉邦覺得很對,遂撕毀協(xié)議,起兵再戰(zhàn)。
此時的張良,早已不再是一個不計后果、只圖逞一時之快的刺客,也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一心求復(fù)韓國的張良。他借劉邦之力,完成了復(fù)仇大業(yè)?,F(xiàn)在,他要繼續(xù)借助劉邦之力,剔除暴秦留下的最后一絲孽障。
在評價“張項之爭”時,著名歷史學(xué)者鮑鵬山說:樊噲在鴻門宴上指責(zé)項羽是“亡秦之續(xù)”,這個狗屠出身的家伙果真是一刀見血。從作風(fēng)上看,項羽確實是秦的邏輯延續(xù):一樣的暴亢,一樣的強梁,一樣的迷信軍事而輕視政治,迷信人力而藐視時勢,迷信權(quán)力而輕視民心。
《史記項羽本紀(jì)》以“鴻門宴”為界,明顯地分出前后兩個不同的部分。鴻門宴是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也是項羽個人命運的轉(zhuǎn)折點。此前的滅秦,復(fù)仇者項羽如狂飆突起、冤鬼索債,幾乎是無堅不摧,無敵不克。他指揮倜儻,游刃有余,如火如荼。消滅暴秦,簡直如同風(fēng)掃殘云。
但在鴻門宴后,項羽則處處捉襟見肘,時時被動挨打,心力交瘁。并不是前期的項羽冰雪聰明,后期的項羽愚蠢笨拙,而是他的對手變了!對付名譽掃地惡貫滿盈的暴秦,項羽的軍事天才綽綽有余;而對付一個貌似弱小實則生機勃勃的劉邦集團,他的政治才干就不敷支出了。張良,這把綿軟的剃刀,在剃度了暴秦之后,并沒有完成他的歷史使命:還有一個同樣至剛至強至暴至亢的對手,需要他來解決。
現(xiàn)在是時候了。
12,虛撫韓彭
就在劉邦苦戰(zhàn)項羽之時,韓信已羽翼豐滿,要求封王了。劉邦當(dāng)然很生氣,但張良認識到,韓信的向背已成為楚漢之戰(zhàn)的關(guān)鍵所在,說服劉邦封韓信為齊王,封彭越為梁王,并代表劉邦親往齊地分封韓信,安撫其心,成功地解決了漢內(nèi)部的權(quán)位矛盾,贏得了楚漢天平上關(guān)鍵的一個籌碼——應(yīng)該說,此時封韓信,只是順?biāo)饲?,因為劉邦不封,韓信亦可獨立稱王了。
對此,東漢茍悅曾有一句極為中肯的評價:“取非其有(指齊地本非劉邦所有)以予于人,行虛惠、而獲實福?!?/p>
穩(wěn)住韓信后,楚漢戰(zhàn)爭的形勢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折,韓信先用“十面埋伏”之計兵圍項羽于垓下,繼而又用“四面楚歌”之計瓦解了楚軍士氣,終于打敗項羽,迫其自刎。至此,長達四年之久的楚漢戰(zhàn)爭,以劉邦的徹底勝利而告終結(jié)。
所以,張良雖未效命疆場,可是他所提出的計謀卻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比攻殺戰(zhàn)場的將軍高明萬倍。在評價“漢初三杰”時,劉邦將張良置于首位:“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擒也?!?/p>
宋朝著名文臣真德修亦贊嘆說:子房為漢謀臣,雖未嘗一日居輔相之位,而其功實為三杰之冠,故高帝首稱之。
然而,隨著末代貴族項羽的去世,末代貴族張良也意識到自己的時代過去了。應(yīng)該說,在他制止劉邦的荒唐分封策略時,已經(jīng)認識到這一點。
首先,“帝制”就決定了“帝師”不再存在。其次,劉邦和張良確實關(guān)系很好,但從劉邦對張良的尊敬,也看出兩人并不是一路人。
翻閱史書,可以發(fā)現(xiàn),兩人的關(guān)系,可用“相敬如賓”形容。然而,關(guān)鍵就是這個“賓”字,說明兩人不是同路人——一對無法成為夫妻的戀人。
雖然張良無兵無權(quán),甚至沒有任何職位。但從心底講,做了皇帝的劉邦還是很懼畏張良的,也可以用“又愛又怕”之詞形容。
他不知道該怎樣“褒獎”張良,所以讓張“在齊地自擇三萬戶”。
當(dāng)然,憑張良的功績,足以得萬戶侯。
但從“齊地”兩字亦看出劉邦并不誠心,至少另有所慮。此時,齊地還是韓信的地盤,居然讓張良去齊地領(lǐng)三萬戶封地,什么意思?你劉邦不知道張良是韓國人,他孜孜不倦的目標(biāo)就是“復(fù)韓”?
這說明,劉邦不僅對韓信,骨子里對張良也有些信不大過。當(dāng)然,也或許是太信任張良了,希望讓他去制約韓信。
能洞察天下人的張良,豈能不了解日夜相伴的“初戀”?項羽已死,我張良的歷史使命也就完結(jié)了。你劉邦取了天下,我張良報了仇。兩人各得其所,皆大歡喜,此時分手,恰到好處。
張良已生去意,但仍不好駁了劉邦的面子,亦想曲諫劉邦,不要學(xué)殘暴的項羽。于是說:我最早和你相識于留地,對那座小城難以忘懷,你真要封就封我個留侯吧。
張良辭封的理由就是這么簡單:我張良祖祖輩輩是韓國舊臣,暴秦滅韓后,我散盡萬貫家財,一心為故國復(fù)仇。現(xiàn)在目標(biāo)已經(jīng)達到,很開心了。況且,國破家亡后,我已經(jīng)淪為布衣,布衣得封萬戶、位列侯,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的心愿已了,從此愿遠離塵世,追隨師父黃石公修仙養(yǎng)道了。
劉邦“乃封良為留侯”。
張良都要修仙去了,為什么還要向劉邦重提留地?他大概是想借此提醒劉邦,多念些舊情吧。
貴族范十足。
不過,后世司馬光認為張良“杜門不出”,學(xué)道求仙,完全是明哲保身。這一說法影響非常之大,但卻值得商榷。
司馬光之說忽略了“淮陰誅夷,蕭何系獄”是在“張良謝病辟谷”之后。張良“杜門不出”之時,韓信正從齊王徙封楚王,衣錦還鄉(xiāng);蕭何也正值得意之時。所以,司馬光的說法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
實際上張良雖然智深,但是他的退隱式的自我處置方式,也不能僅僅理解為明哲保身式的逃避,因為他開始的目的就是為國報仇,既然目的已經(jīng)實現(xiàn),那就自然可以退身出局,功名利祿原本就不是他的目標(biāo),這是他與蕭何,尤其是韓信等根本不同的地方。
正是這種出發(fā)點的不同,導(dǎo)致了做法的不同,同時也最終造成了結(jié)局的不同?!皾h初三杰”中,最后韓信以謀反罪名被殺,蕭何也被治罪下獄,惟有張良一生平平安安。
張良用事實告誡世人:
放得下才能保得?。?/p>
只要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來,肯定不會遭遇因為追求功名利祿而導(dǎo)致難堪結(jié)局!
然而,做到這一點太難了,如若張良非貴族出身,我想也是很難免俗的。對于常人來說,主動放棄功名利祿真的太難了。
張良悲情凄涼隱退,另一個深層因素,是源于他自身的悲劇命運。
有人說張良激流勇對是因怕“功高震主”,但張良連自身安全都無法保障,又能震到誰呢?張良既不像韓信那樣手握重兵,也不像蕭何那樣在關(guān)中和朝廷有巨大的根基。在劉邦集團,張良是韓王故人,是個外人,沒有自己的勢力網(wǎng),絲毫不能威脅到劉邦。
因此,張良的隱退,還是因為自己與劉邦那種奇妙的“賓主”關(guān)系。
前面已說,隨著年齡及閱歷的增長,張良意識到歷史的洪流已經(jīng)發(fā)生巨變,秦雖暴虐,但“分久必合”卻是天下大勢。即使揭竿而起推翻秦朝,走向統(tǒng)一的時代潮流也不可逆轉(zhuǎn)。因此,張良“復(fù)韓”的政治理想就只能成為空想。
“相韓”已成空夢,張良或許有過“相漢”的念頭,但是他所忠心的,還是心底的故國。同時,他也太了解劉邦了,所以在最后把這一念頭也壓在了心底,當(dāng)劉邦問他誰可為相時,他推薦了蕭何。
這一刻,劉邦心中是否想過讓張良為相?不得而知。反正,后來至劉邦病危,呂后也沒能從劉邦口中問出張良的名字。或許,他知道,天下定后,張良的心已絕塵而去——或許,他和張良都想將“初戀”做為最美好的狀態(tài)放之心底。
呂后問劉邦:“蕭何死后,由誰來接替他呢?”劉邦說曹參。
呂后問曹參之后是誰,劉邦說:“王陵可以在曹參之后接任,但王陵智謀不足,可以由陳平輔佐。陳平雖有智謀,但不能決斷大事。”
呂后又追問以后怎么辦,劉邦輕嘆說:“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你也活不到那時候。”
呂后不甘心,劉邦死后,她想方設(shè)法逼張良出來做事,但都沒有成功。
張良沒有做漢之官職,是因為劉邦知道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做官,不是為名利——劉邦當(dāng)然也知道張良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卻不能給他。
張良從“帝王師”退而為“帝王賓”,繼續(xù)和劉邦保持著既親密又疏遠的特殊關(guān)系。他和劉邦都是明白人。
劉邦死后,張良即搬離長安,在湖北省咸寧市通城縣東南的黃袍山修建了“良山道觀”及“伐桂書院”,隱居于此,教當(dāng)?shù)睾⒆幼x書習(xí)字。
北宋時期詩人黃庭堅7歲隨父游黃袍山,在參觀“良山道觀”和“伐桂書院”時,賦詩一首:
牧童騎牛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guān)用盡不如君。
是啊,中國歷史上王侯將相多了去了,又有幾個人能比得了張良的名氣?!
約公元前186年,張良病逝,謚號文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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