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自負王氣的唐國公李淵,重天下大義,重萬民福祉,對待子女同樣愛重,特別是他們的終身大事。李家的兒媳皆是名門望族的窈窕淑女,嫡長子李建成迎娶滎陽的鄭觀音,次子李世民迎娶洛陽的長孫氏,三子李元吉迎娶華陰的楊氏女。為愛女李娘子擇婿,他獨青睞柴紹。他看中柴紹的,不僅僅是將軍后代,還有他本人行俠仗義的品行與不可限量的光明前程。
柴紹于祖輩尚武的家族中成長,秉承了柴家忠烈的品格和精湛的武藝,自幼“趫捷有勇力”,任俠之氣聞于關中。大業(yè)年間,他年紀輕輕就任職太子身邊的高級禁衛(wèi)武官,深得皇室信任。柴李聯(lián)姻,不止是一樁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貴族婚姻,對于柴紹來說,不僅遇到了摯愛的伴侶,他的命運更和未來的大唐緊密相連。他與妻子久居京城,看盡前朝腐朽、后庭花落,而城外四起的義軍,正迅速瓦解著隋朝的根基。柴紹內(nèi)心,亦或預感到天下將變;而坊間流傳的《桃李歌》更讓他不斷尋覓著,那位扭轉乾坤的李姓英雄。
大業(yè)十二年,他的岳父李淵遷任晉陽留守,第二年便傳來起事的消息。柴紹夫婦接到唐國公的密召,請他出馬接應義軍。柴紹俠肝義膽,聽說唐國公舉大事以靖國難,早已摩拳擦掌,心向往之。但他是極具責任感的丈夫,怎可隨意去留,不顧妻子的安危?他執(zhí)愛妻之手,誠懇地征詢意見:“唐國公將起兵掃平亂世,我有意參加他的義軍。我們一起出發(fā),太過招搖;自己獨行,又擔心你會遇到危險,如何是好?”平陽公主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她的見識與決斷卻不輸于隋唐任何一位男子。她心中自有一番計策,不做父兄和夫君的牽絆,而是華麗轉身,變成推助起事的另一股強大力量。她催促丈夫動身,默默籌備一支“娘子軍”,與她的親人并肩作戰(zhàn)。
另一邊,則是柴紹潛行趕路的身影。途中,他遇到了李家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此二人亦得起事密報,一路逃命而來。建成語柴紹:“晉陽路途遙遠,恐隋兵追擊難以保命,我們打算落草為寇,投靠附近的強盜?!辈窠B極力勸阻,曉以大義:“既有追兵,我們就應該速速趕路。如果投靠小賊,發(fā)現(xiàn)你們是唐國公的公子,定被他們捉去向朝廷邀功,白白喪命而已?!苯ǔ蛇@才醒悟,與元吉跟著柴紹向晉陽的方向趕去,終于順利和李淵相會。柴紹苦心勸誡的一句話,雖不似千軍萬馬,卻扭轉了大唐兩位皇子的人生軌跡。
李淵見柴紹星夜兼程,又將愛子護送至身邊,大為贊賞。七月初五,李淵率三萬甲士誓師發(fā)兵,柴紹作為行軍總管分統(tǒng)義軍。至霍邑,唐軍遇宋老生相拒,一時滯留不前。柴紹藝高人膽大,先潛至城下,勘察其布防,發(fā)現(xiàn)宋老生不過有匹夫之勇,唐軍攻城略地勢在必得。他向大將軍李淵預言:“我?guī)熑舻剑卫仙囟ǔ鰬?zhàn),戰(zhàn)則必擒?!彼南敕ㄅc主戰(zhàn)宋老生的二公子李世民不謀而合,攻城大計遂定。八月,唐軍先使計引宋老生出戰(zhàn),繼而兩路夾擊,大敗隋軍。攻取霍邑后,大軍沿汾水南下,殺出一條進京之路。這一路上,柴紹每戰(zhàn)必當先登城破陣,軍功累累。
武德改元,歷史上又一個輝煌的朝代誕生了,柴紹亦擁有大唐開國將領的無上榮耀。此后,他隨秦王李世民征戰(zhàn)中原,先后平薛舉、宋金剛、王世充、竇建德等,功勛卓著,仕途上更是加官進爵,位列公侯。柴紹雖是朝廷大將,骨子里仍是人世間的風流俠者,行事不拘一格,就連運用兵法都流露出超越世俗的意氣。武德六年四月,隋唐時期曇花一現(xiàn)的異族王朝吐谷渾為患邊疆,侵擾大唐西北一帶,與唐軍互有勝負。五月,柴紹奉命率兵馳援。六月底,唐軍在岷州被吐谷渾圍困在一座山谷中。吐谷渾之軍占據(jù)地利,居高臨下萬箭齊發(fā),箭矢如驟雨而下。這幾乎是勝敗已分的定局,唐軍已經(jīng)無路可走,士卒們料定自己必死,準備拼盡最后的力氣與蠻賊決戰(zhàn)到底。
即使在無望的情形下,主將柴紹依舊面不改色。他一反常態(tài),并不忙于指揮作戰(zhàn),卻命隨軍的樂工彈起了胡琵琶。喊殺聲、馬蹄聲、箭雨聲,還有山谷內(nèi)的風聲,交織錯雜難以入耳,而那錚錚弦樂猶如神兵破空而出,遮蔽了所有的聲音。唐軍大惑,他們的主帥難道全無斗志,在這緊要關頭還要再聽一闋敗亡的哀樂?大唐的駙馬仍不盡興,更請出兩位廣袖羅衣的絕色佳人,在陣前和著塞外的琵琶聲,跳起優(yōu)雅的舞蹈。若手中再添一杯葡萄美酒,這一定是太平盛世最常見的歌舞宴會。但此時,唐軍無心聽樂觀舞,死亡的危機卻繃緊了每一位將士的心弦。
塞外苦寒地,偏驚仙姝來。高處的吐谷渾之兵,皆是尚未漢化的野蠻民族,何曾見識過中原激越的弦音、柔美的舞姿?從將軍到士卒,仿佛被施了魔咒,紛紛停止進攻,駐足爭相觀看柴紹陣中的樂舞,如癡如醉,不覺亂了軍陣。翩翩起舞的美人長袖飛揚,嘴角劃過一抹不經(jīng)意的淺笑,柴紹豁然起身,密遣精騎潛行出山谷,攻敵之背。唐軍這才恍然大悟,一鼓作氣奔出山谷,給予吐谷渾兵致命一擊。此戰(zhàn),唐軍置之死地而后生,斬首五百余,大敗胡虜。柴紹的一出“美人計”,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堪稱驚艷無雙!高適有詩曰:“戰(zhàn)士君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辈窠B克吐谷渾,或可作為這句詩歌的別樣解讀。
大唐,是詩的國度,亦是俠的時代。唐朝的才子們,多被冠以“任俠使氣”“慷慨倜儻”的名聲,在歷史上留下無數(shù)灑脫不羈的言行。這或許源自于大唐開國的風氣。隋唐之交縱橫海內(nèi)的功臣名將,大多激蕩著豪氣干云、仗劍祛敵的剛健精神。比如仗義疏財、重情重義的李績,少懷大志、風塵結緣的李靖,來去隨心、英勇殺敵的秦瓊,即使謀臣文士亦長期隨軍征戰(zhàn),堅毅不遜武士。這群以俠骨壯心名垂青史的英雄中,有一位大將,出身名門,屢立戰(zhàn)功,一生更是尊貴顯達;在他壯懷激烈的俠義之中,更有一縷浪漫驚艷的情懷,令他的功臣之路如此與眾不同。他,就是柴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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