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1785年8月30日-1850年11月22日)，福建省侯官(今福州市區(qū))人，字元撫，又字少穆、石麟，晚號俟村老人、俟村退叟、七十二峰退叟、瓶泉居士、櫟社散人等，是中國清朝后期政治家、思想家和詩人，官至一品，曾任湖廣總督、陜甘總督和云貴總督，兩次受命欽差大臣;因其主張嚴禁鴉片、抵抗西方列強的侵略，在中國有“民族英雄”之譽。1839年，林則徐于廣東禁煙時，強迫外國鴉片商人交出鴉片，并將沒收鴉片于虎門銷毀。虎門銷煙使中英關(guān)系陷入極度緊張狀態(tài)，成為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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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林則徐一生力抗西方入侵，但其對于西方的文化、科技和貿(mào)易則持開放態(tài)度，主張學(xué)其優(yōu)而用之。根據(jù)文獻記載，他至少略通英、葡兩種外語，且著力翻譯西方報刊和書籍。晚清思想家魏源將林則徐及幕僚翻譯的文書合編為《海國圖志》，此書對晚清的洋務(wù)運動乃至日本的明治維新都具有啟發(fā)作用。

誰才是睜眼看世界的人——林則徐為何沒有渡邊華山看得更遠

林則徐是公認的近代中國“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而東鄰的渡邊華山也被日本人贊譽為“我開國史上的第一人”。然而，這兩位首開先河從西方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近年來在各自國家卻毀譽不一。相較于渡邊華山在日本的聲譽鵲起，林則徐定格在中國歷史上的偉人地位則受到質(zhì)疑。有人根據(jù)檔案資料證明林則徐其實對西方并不真正了解，對中西關(guān)系的許多判斷是錯誤狹隘的，甚至有人在網(wǎng)上謾罵林則徐是“民族的罪人”。是后生輕狂厚誣前人，還是我們真的過高地評價了近代史上的林則徐?

林則徐是公認的近代中國“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而東鄰的渡邊華山也被日本人贊譽為“我開國史上的第一人”。他們處于同一個激烈變蕩的轉(zhuǎn)型時代，并分別擔當“馭夷”要職，分屬本國統(tǒng)治階級中的開明人物，比別人更早更深刻地認識到西洋諸國的先進性和自我危機的嚴重性。他們獨具慧眼，挺身而出，試圖從西方尋求救國之道，為民族振興盡了最大努力，卻又都蒙受極不公正的待遇：林則徐因虎門銷煙被革職貶官，壯懷難酬，以衰齡病骨的老邁之身，被蒙冤流放到風(fēng)雪荒程的萬里之外，“從重發(fā)往伊犁效力贖罪”;渡邊華山以“妄評政治、動搖民心”等罪名被封建幕府逮捕入獄，后被遣送回籍繼續(xù)軟禁。渡邊不甘受辱舍身成仁，切腹自殺，毅然橫刀向頸率先做了日本的譚嗣同。然而，這兩位首開先河從西方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近年來在各自國家卻毀譽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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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渡邊華山在日本的聲譽鵲起，林則徐定格在中國歷史上的偉人地位則受到質(zhì)疑。有人根據(jù)檔案資料證明林則徐其實對西方并不真正了解，對中西關(guān)系的許多判斷是錯誤狹隘的，甚至有人在網(wǎng)上謾罵林則徐是“民族的罪人”——是后生輕狂厚誣前人，還是我們真的過高地評價了近代史上的林則徐?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如果結(jié)合生活經(jīng)歷、知識結(jié)構(gòu)、歷史機遇等諸多方面，將同一時代的林則徐與渡邊華山的西學(xué)之路逐一探查比較，或許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深刻的啟示。

一 生前屢遭打擊，死后光芒萬丈

日本天保十二年(1841)10月11日，田原藩，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年邁的母親前來探望軟禁中的渡邊華山，她看到沉默的華山憂容滿面，憔悴不堪，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心頭。乘母親不注意的時候，華山獨自進入里屋，拔出短腰刀切腹自殺，并回刀刺破咽喉，自盡而死——這是日本千百年來標準的武士切腹動作。渡邊華山知道，按武士的規(guī)矩，既然選擇了最崇高的死亡方式，將自己宿于肚腹中的靈魂向世人展示，以保持一個武士的尊嚴和名譽，就必須把它當作一件非常莊重規(guī)范的事情來做，不能有絲毫的偏差與疏忽。渡邊華山的自殺報告送達監(jiān)禁懲罰他的幕府后，幕府派來檢尸官，將渡邊華山的遺體從石灰缸里取出，確認是武士的漂亮自殺，在場的人都流下了崇敬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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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自殺時給長子立下了遺書：

你的祖母活著的時候什么事情都要讓他高興，孝敬她。你的母親是個不幸的人，也要孝敬她。即使自己餓死也要養(yǎng)活兩位上人。不忠不孝之父渡邊登。

日本近代史上最明亮的一盞思想之燈，就這樣在悲風(fēng)苦雨中黯然熄滅了。這一年，渡邊華山年僅四十八歲。

與渡邊華山凄涼悲壯的死相比，林則徐也許略為幸運，卻也同樣摻雜著英雄末路的辛酸苦澀。他早生于渡邊華山八年，晚卒于渡邊華山九年，享年六十六歲。清道光三十年(1850)，洪秀全在廣西金田迅猛崛起，清廷震駭，舉國惶惶。咸豐皇帝這才想起居家養(yǎng)病的先朝重臣林則徐，頻頻下旨要林則徐回京商討對策?！拔甯L(fēng)雨夢千里，半世江湖身而憂”，面對這份“圣眷隆恩”，飽經(jīng)憂患且病痛纏身的林則徐早已心灰意冷，疲于應(yīng)詔。他索性采取拖延觀望的辦法?？墒沁@年的9月13日，道光又接連降旨，任命他為欽差大臣，嚴令立即“馳赴廣西會剿”。這時已逾六十六歲高齡的林則徐，接到這份最后通諜式的“上諭”，不得不于28日抱病“就道”，帶病起程。軍情緊急，前方催迫不已，他當時只好痛苦呻吟著平躺在轎里，由他兒子林汝舟陪同，每日火速疾行百里，歷經(jīng)閩粵山關(guān)來到潮州。林則徐本來身體就極度虛弱，加上日夜兼程，旅途勞累，不料引發(fā)心肺疾病，病情急劇惡化，于11月死在廣東潮州普寧縣。

“可憐萬里平戎策，都付蕭蕭暮雨中”。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兩位當時分別代表自己國家最先進思想的人物，在世時都飽受打擊，毀譽難分，可一旦撒手西去，人們好像頓時恍然大悟，發(fā)現(xiàn)了他們寶貴的價值，紛紛給予慷慨褒獎。林則徐之死震動朝野，舉國嘆惋。咸豐聞訊，不勝驚悼，特地頒發(fā)《御祭文》和《御賜碑文》，贈太子太傅銜，謚“文忠”。悲淚難忍之際，年輕皇帝還情不自禁揮起御筆，撰寫了一副筆調(diào)深沉，感情懇摯的挽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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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君恩清慎忠勤，數(shù)十年盡瘁不遑，解組歸來，猶自心存軍國;

殫臣力崎嶇險阻，六千里出師未捷，騎箕化去，空教淚灑英雄。

而在日本，冬去春來，陰晴圓缺，渡邊華山竟然由思想狂悖的幕府“罪人”，一躍成為精忠報國的近代“功臣”，成為日本人心目中光芒萬丈的“神”。隨著皇國思想的泛濫，至二戰(zhàn)時日本戰(zhàn)敗為止，渡邊華山一直被作為“忠君楷模”而編入修身課的教科書，更被作為“勤皇護國烈士”、“大東亞護國之神”而供奉在華山神社，將渡邊華山深邃閃光的思想都淹沒在皇國思想之下。一生落拓潦倒的渡邊先生也許做夢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會享受如此隆重的“殊榮”吧?

英雄都付浪淘沙，逝者如斯總不歸。林則徐與渡邊華山的命運縮影，何嘗不是中日兩國的國運定格?歷史好比連續(xù)劇，各色人物粉墨登場，又來去匆匆。我們用什么標準去評定其是非功過、成敗興亡?當時間的洪流喧囂漸息，歲月之河雪盡江清之后，我們才得以走近林則徐和渡邊華山真切的悲歡際遇，體味他們內(nèi)心的紛爭糾葛，拂去他們身上鮮為人知的塵埃，露其真容;也擦掉強加于他們身上的唾沫，還其清白。

二 日本也有個“林則徐”

翻開近代日本史，正是渡邊華山登高一呼，第一個拉響了振聾發(fā)聵的警報，讓日本國民從酣然昏睡中警醒過來。渡邊華山(1793-1841)，德川幕府末期集政治家、社會活動家、儒學(xué)家、蘭學(xué)家、畫家于一身的百科全書似學(xué)者，是近代日本一位學(xué)貫東西、慧眼如炬的國寶級人物。他與林則徐一樣出身清寒，同屬吃苦耐勞且天姿聰穎的人，都是憑個人勤奮努力而留名青史。從文化背景而論，兩人都曾研習(xí)過儒家文化，只是渡邊華山除了儒家文化外，還鉆研西洋畫藝。正因家境的貧寒，才讓渡邊華山陰差陽錯地通過西洋畫藝博覽中外，成為溝通東西、洞察今古的一代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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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華山一生命運多舛，其童年和少年時期的苦難經(jīng)歷讓他積累了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并為他后來變革思想的形成打下了基礎(chǔ)。渡邊華山出生之時，正值幕府的寬政改革失敗之際，幕府與各藩均處于財政困難時期。華山的父親定通生下八個孩子，生活貧苦異常。他的弟弟們有的到寺院做活，有的出家為僧。華山八歲時就不得不替藩主的世子做雜勤。至華山二十四五歲時，家里窮到連父親買藥的錢都沒有，冬天只蓋一條破被，過著忍饑耐寒的生活。在此逆境下，為了生計渡邊華山選擇了繪畫的道路。他對西方的認識，就是從繪畫開始的。

而他真正認識西方是從 1832年開始。該年他被任命為田原藩家老與海防掛，即管理藩的財政與海防的官員。處于這一激蕩的時代，渡邊華山坎坷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以及其擔當海防系的便利條件，讓他比別人更深刻更早地認識到了世界局勢的變化和日本所面臨的險惡國際環(huán)境。為日本民族的前途感到深深的憂慮。恰好在這一年，他和高野長英、幡崎鼎等洋學(xué)家相識。萬花筒般復(fù)雜豐富的西方世界立即讓渡邊華山如癡似狂，他從此致力于洋學(xué)研究。他就西洋與 “外國事情”撰寫了很多論述，如《外國事情書》、《再稿西洋事情書》、《初稿西洋事情書》、《慎機論》等等。這些著述反映了渡邊華山對西方深刻的洞見，以及對日本未來清醒的認知。渡邊華山在孜孜勤學(xué)的基礎(chǔ)上，又將高野長英、小關(guān)三英等著名蘭學(xué)家請到自己周圍，日夜切磋，互相砥勵，從而形成了一個試圖以蘭學(xué)知識拯救日本內(nèi)外危機的蘭學(xué)集團(史稱“蠻社”)。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他強烈地意識到，日本傳統(tǒng)的對外觀念以及對外交涉原則已無用武之地，如何迎接來自西方的挑戰(zhàn)，成為亟待解決的歷史性課題。渡邊華山在《外國事情書》中憂心忡忡地說，一個人是否安全，與這個人是否有自知之明相關(guān)。而目前我們這些統(tǒng)治者的見識作為，實為井蛙之見而固不足論。即使那些自詡為高明尚古的聰明人，也不過是鼠目寸光，如燈臺下之暗影，正如盲者不懼蛇，聾者不避雷，身處險境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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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風(fēng)腥而知虎在，聽雉鳴而悟地震將至。搜索西洋諸番之事情，實乃今日之急務(wù)?！边@恐怕也是他后來決定辭去田原藩職務(wù)、欲專心研究外國事情的主要原因。他一邊閱讀當時已經(jīng)傳入日本的西方書籍，一邊與荷蘭商館長交流，詳細了解有關(guān)西方的各種事情。隨著西學(xué)知識的增多與對西方了解程度的加深，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西方觀。渡邊華山說：“西方諸國以學(xué)術(shù)實踐，達于天地四方，以育人，以展國勢。方今地球之中，無一地不有歐羅巴諸國，五大洲中，除亞細亞之外，四海大抵皆為洋人領(lǐng)地?！倍蛇吶A山的政治實踐，使他認識到必須要通過學(xué)習(xí)西洋才能渡過日本的內(nèi)外危機。他擁有獲得西方知識資源的多種渠道，從而將蘭學(xué)推向更高的層次，為處于十字路口的近代日本指引了正確的前進方向。

“拼得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最終使渡邊華山拍案而起振臂一呼，卻身陷絕境的，是一艘遠道而來的小小商船。

1837年(天保八年)，美國商船“馬禮遜號”載著七名日本漂流民抵達日本浦賀近海，要求通商。美國人原想以護送日本漂流民回家主動示好，以達成和日本互利通商的目標。不料日本人根本不領(lǐng)情，浦賀奉行太田運八郎按照《異國船驅(qū)逐令》下令炮擊“馬禮遜號”，迫使其倉皇撤離。這一事件劇烈地沖擊著渡邊華山的憂國之情。他認為，在新的國際環(huán)境下，“四周渺然”環(huán)海而又無海防的日本，輕率地炮擊為送還漂流民而來的西洋船只，其結(jié)果只能是為“西洋膻腥之徒”制造侵略日本的借口。

對于幕府的這一強硬政策，渡邊華山、高野長英分別撰寫《慎機論》和《夢物語》，闡述了世界發(fā)展大勢，并斥幕府措置失當?shù)娜烈恼呤恰熬苤姟?，主張取消“異國船?qū)逐令”，并提出“因時變而立政法乃古今之通義”的應(yīng)對原則。幕府統(tǒng)治者勃然大怒，認為它們是“贊美異國，誹謗我國之邪書”，并因此拘捕了渡邊華山、高野長英等多名蠻社成員，史稱蠻社之獄。為了進一步顯示頑固的鎖國政策，幕府決心拿渡邊華山等開明的洋學(xué)者開刀，殺一儆百，嚴厲鎮(zhèn)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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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年5月14日，華山被捕。此后二十余人被逮捕。蠻社之獄，表面看似緣于幕府官僚爭權(quán)奪利的政治冤獄，實際上卻是保守派對近代科學(xué)及先進思想的竭力排斥。因此他們竭力羅織罪名，欲置渡邊華山于死地而后快。幕府抄家時從華山家里的廢紙堆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政治札記。盡管只是隨寫隨棄、并不示人的片言只語，但仍被視為對幕府進行政治誹謗，要嚴加追究的罪證。

聽說華山等被捕，親朋好友立即通過多方渠道展開營救。時稱儒學(xué)兩大家之一的松崎慊堂，與華山有著二十余年的師兄弟關(guān)系。他聽到消息后，寢食不安，不顧六十九歲的高齡四處奔走，但方法用盡，成效全無。于是他孤注一擲，不聽醫(yī)生勸告，強忍病痛徹夜疾書，一氣呵成了丈余長的一篇文章，上書德川幕府首席老中(幕府的常任執(zhí)政官，相當于內(nèi)閣成員)水野忠邦，歷述華山為人之廉、事母之孝、奉君之忠。又說無論中國、日本都未有批評政治可治罪之法。何況據(jù)以定罪的，只是并不示人的個人筆記，“若個人筆記可以定罪，只怕日本無人不罪”。句句在理，字字真情。水野忠邦從頭至尾認真讀完，不禁嘆道：“老人如此心勞，可敬可佩。”

由于水野忠邦的干預(yù)，華山等罪減一等，保住了性命。華山雖然免了死罪，但仍被“引渡給田原藩，于在所蟄居”，即交給田原藩就地管制。當年12月18日，判決由主家三宅氏帶回嚴加看管，終身不得外出，長英則終身監(jiān)禁。翌年正月30日，華山回到家鄉(xiāng)天原，一家老小團聚，但其后來生活卻極其艱難。華山耕作，老母妻子日夜紡織，江戶的弟子們按月接濟，才勉強得以糊口。好在華山不以貧困為苦，只是晴耕雨讀，日子倒也過得充實。對管制中的華山來說，田原的生活雖然能使他享受天倫之樂，但對一位懷有巨大抱負的政治家來說，卻是無聊、失意的，他成天作畫，以解心中的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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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年，江戶的弟子為籌款替華山解衣食之難而舉辦了一次書畫展，華山也送去了作品。不料此舉招致了保守派的非議，于是社會上紛紛謠傳，說華山這個人“真不簡單”，在管制期間還想開畫展賺取外快，而且傳說幕府還要為此懲罰主公三宅氏。此事傳到華山耳里，這對于一個潔身自好的學(xué)者的打擊可以想象。他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深深感到自己活在世上不光給家人添麻煩，而且假如這樣的謠傳擴散的話，對藩主和朋友也不利，便決定以剖腹謝主公。華山于1841年自殺，另一名思想家長英雖曾一度脫獄毀容，但終在與幕府捕吏的搏斗中悲壯身亡。

蠻社之獄雖然使“文明之新論罹入野蠻之法網(wǎng)”，然而個人的悲劇命運并沒能泯沒華山的信念，他那顆憂國憂民之心依然那么熾切。自殺前幾個月，渡邊華山專門創(chuàng)作了一幅繪畫作品《千山萬水圖》，圖中所描繪的面對太平洋的日本列島的東岸，預(yù)示著列強對日本虎視眈眈的危險形勢，顯示出華山無時無刻不在憂心忡忡地牽掛著日本列島的危機。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所留下的“數(shù)年后為之一變”的遺言，則充分顯示了華山對國內(nèi)外形勢發(fā)展的超前洞察力。1840年開始的鴉片戰(zhàn)爭，已經(jīng)使中國遭受“膻腥之徒”的凌辱，日本也成為列強惟一的“途上之遺肉”，而“餓虎渴狼”之列強又豈能棄之不顧?

渡邊華山神奇地把握了歷史的節(jié)奏。1853年，就在他自殺后僅過去一個甲子，美國將軍佩里趾高氣揚帶領(lǐng)堅船利炮威逼日本人打開了國門，華山當年的警世之言完全應(yīng)驗為活生生的現(xiàn)實，而日本對待列強的態(tài)度也被迫“為之一變”?！疤一魉惾蝗ィ瑒e有天地非人間”，雖然渡邊華山生前沒能具體實踐自己變革日本的構(gòu)想，但是死后卻給予后世不容忽視的影響和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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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想啟蒙上，渡邊華山使日本人對西方的理解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誠如郭沫若寫給魯迅先生的挽聯(lián)形容道：“孔子之前，無數(shù)孔子，孔子之后，一無孔子;魯迅之前，一無魯迅，魯迅之后，無數(shù)魯迅?！蔽鞣降南冗M思想隨著幕府體制的解體，逐漸滲透到了日本人的生活與心靈中，有力地促進了日本的近代化。渡邊華山的弟子、田原藩士村上定平受命學(xué)習(xí)西洋軍事，又遵華山囑托，開始研究西洋炮術(shù)并卓有成就，成為當時日本著名的西洋軍事學(xué)家。村上定平于1845年主持建造了西洋式帆船“順應(yīng)號”，又于1850年在田原藩推行西洋式軍事改革，吸引了來自日本各地的有識之士。由此使得彈丸小藩，成為日本新文明曙光之發(fā)源地。

在治國理念上，渡邊華山對國際形勢的敏銳見識，日漸引起全社會的重視，不僅吸引了當時其他著名學(xué)者，還吸引了當時如江川英龍、川路圣謨等幕府中的開明官吏。渡邊華山“因時變法”和“審敵情而立策謀”的訴求，在很大程度上通過這些開明官吏得以實現(xiàn)。1842年幕府撤銷了“異國船驅(qū)逐令”，并起用江川英龍推進軍事改革。江川英龍的諸多作為基本上貫穿了渡邊華山以西洋方式改造日本的構(gòu)想，而幕府重用江川英龍也預(yù)示著接納了渡邊華山生前希望改變學(xué)風(fēng)、提倡實學(xué)的合理訴求。

在理論高度上，渡邊華山在日本思想史上的位置更是獨步巔峰，無人可及。不僅在日本開國以前，即使是開國后的一些面向西方的著名思想家們，也沒有人能超越華山思想的境界。直到福澤諭吉文明論的出現(xiàn)，才全方位地展開闡述了渡邊華山的近代文明觀。而福澤諭吉這位日本人推崇備至的“精神偉哥”，其后期的軍國主義邏輯不斷膨脹，全然失去了國際公正理念，其文明論完全背離了渡邊華山提出的人類共生原則和在國際關(guān)系中“無德則?！钡木?，異化為反文明的侵略理論。近代以來的日本如能遵行渡邊華山前瞻性的告誡，或可避免無數(shù)悲劇的發(fā)生——從這個意義上講，渡邊華山在開國以前的封建時代就已經(jīng)進入近代思想階段，實為先知先覺，慧眼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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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縱觀渡邊華山一生，可以說是多災(zāi)多難，他的人生道路也可謂崎嶇坎坷。而若以傳統(tǒng)價值觀衡量，林則徐占盡了人生幸運，從十九歲中舉開始青云直上，他宦途順利，位極人臣，達到了傳統(tǒng)士人夢想的最高官位，死后還蒙受朝廷最高謚號。然而與渡邊華山的死后哀榮相比，林則徐則無疑晚景凄涼，而檢索他們留下的精神遺產(chǎn)，其成敗得失更是別有高下。

三 不可思議的低級錯誤

然而，面對一場讓國家付出如此慘重代價的戰(zhàn)爭，作為當事人的林則徐畢竟不可能置身事外。他究竟應(yīng)該承擔什么責(zé)任?

答案很簡單：對敵情的嚴重誤判。

事實上，當虎門上空鴉片銷焚的濃煙剛剛散去，大清上下正彈冠相慶時，戰(zhàn)爭的惡魔早已虎視眈眈，悄然潛至了!

1839年10月1日，在虎門銷煙發(fā)生剛剛四個月后，英國內(nèi)閣會議決定，派遣一支艦隊前往中國，并訓(xùn)令印度總督予以合作。醉心強權(quán)主義并歷來主張在對外事務(wù)中采取炮艦政策的英國外相巴麥尊，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接連發(fā)號施令，迫不及待地催促英國海軍踏上征程。甚至當英國下院的議員們還在唇槍舌劍地為是否出兵磨嘴皮子時，英軍的艦船和部隊正從英國本土、南非和印度源源不斷地駛往中國。

然而，對這一切，林則徐不但絲毫沒有覺察，反而一如既往地以天朝自信對“英夷”充滿了輕蔑不屑。

難怪林則徐能有這份信心。在當時的大清，他無疑算是最了解英國情況的朝廷命官了，他配有四個翻譯，終日為他翻譯英文書報，整理成冊，加以參考。從這些翻譯的資料中，他對英國的地理環(huán)境、人口、軍隊實力耳熟能詳。從簡單的數(shù)字來看，英國顯然不如天朝。在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的GDP仍舊是世界首位，甚至超過西歐的總數(shù)。面對一個龐大的天朝，英國人怎么敢拿雞蛋跟石頭碰呢?林則徐一直認為鴉片走私是遠離本土的英國商人，私自違反國令而進行的罪惡勾當，其國王等人“未必周知情狀”，他們的行動肯定得不到英國國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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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和英國人翻臉以前，林則徐對形勢的發(fā)展也不是沒有自己評估判斷。1839年5月1日，正在虎門收繳鴉片的林則徐是這樣向道光皇帝匯報形勢的：自從我到廣東以后觀察到的情況來看，洋人外表看似囂張，內(nèi)心其實怯懦。正因我大清總是擔心輕啟邊釁，才導(dǎo)致養(yǎng)癰遺患，日積月深。接著他為皇帝分析道，英國人從六萬里外遠涉重洋而來，主客眾寡之勢不言而喻，豈敢勞師襲遠，輕舉妄動?其二，即使其船堅炮利，亦只能取勝于外洋，而不能得逞于我內(nèi)河。第三，除卻鴉片一項，英國人即使老老實實做正經(jīng)買賣，也可以獲利三倍，何苦非要和我們過不去呢?據(jù)此，林則徐得出了結(jié)論：“知彼萬不敢以侵凌他國之術(shù)窺伺中華”，至多不過是“私約夷埠一二兵船”，“未奉國主調(diào)遣，擅自粵洋游奕，虛張聲勢”。

至此，林則徐再也沒有對英國人可能發(fā)動戰(zhàn)爭作進一步關(guān)注分析。他雖然還不時向皇帝報告英方行動的傳聞，但總是認定為“恫喝”，并堅信“諒亦無所施其伎倆”。直到1840年6月中旬，英軍抵達廣東沿海的戰(zhàn)艦已經(jīng)達到四艘，全副裝備，氣勢洶洶，林則徐仍在奏折上說：“伏查英夷近日來船，所配兵械較多，實仍載運鴉片?！薄谷话岩淮渭磳⒌絹淼膽?zhàn)爭，當作一次大規(guī)模的武裝走私。他平靜地安慰道光皇帝，正如圣上英明的預(yù)見，諒英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林則徐哪里意識到，今非昔比，這是一個西方人跑步飛奔的時代，他那閉關(guān)鎖國的大清王朝早已被掃出了歷史舞臺，沉沉的大黑暗如潮涌來，神州危亡已在旦夕。

就在他這份向道光報告平安的奏折離開廣州不到十天，6月21日，英國遠征軍海軍司令伯麥率領(lǐng)第一批部隊到達虎門口外; 而這份報平安的奏折到達北京的那天，7月17日，英軍已占領(lǐng)舟山十二天了!戰(zhàn)爭來到了，而前線的主帥不但未能及時發(fā)出戰(zhàn)爭的警報，反而在一片風(fēng)平浪靜中提供了麻痹大意的相反信息，這是林則徐一生中所犯的最大一個錯誤。對敵人的戰(zhàn)略上先輸一籌了，那么在戰(zhàn)術(shù)上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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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從未交手的西方列強，林則徐顯然又對英軍的陸戰(zhàn)能力作出了錯誤判斷。他甚至天真地認為，洋人士兵因為腳上有綁腿而無法彎曲膝蓋。1839年9月，他給皇上的奏折中說：“夷兵除槍炮之外，擊刺步伐俱非所嫻，而腿足裹纏，結(jié)束嚴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無能為，是其強非不可制也?！边@實際也是當時通行的一種荒謬見解，認為洋人腿不能彎曲，故只長于海戰(zhàn)，一登岸就無可作為。1840年8月，林則徐聽到定海淪陷后，曾獻策懸賞激勵軍民殺敵，林則徐鼓動說，英國人膝蓋不能彎，“一仆不能復(fù)起”，可任人宰割。對洋人的堅船利炮，林則徐也有著奇怪的幻想：“英國要攻中國，無非乘船而來，它要是敢入內(nèi)河，一則潮退水淺，船膠膨裂，再則伙食不足，三則軍火不繼，猶如魚躺在干河上，白來送死?！?/p>

基于這些偏見，林則徐相當小看英軍的陸戰(zhàn)能力，他在官涌主持修建的兩座炮臺，根本沒有防御敵方從側(cè)后發(fā)起地面攻擊的措施。結(jié)果，戰(zhàn)事一起，英軍很快就在港口戰(zhàn)艦和登陸部隊的夾擊下，攻陷炮臺。事后，英軍一位官員還很納悶地在一封信里告訴友人：“真奇怪，這些炮臺完全沒有防御地面攻擊的設(shè)施，就像是歡迎我們回家的擺設(shè)?！?/p>

更奇特的是，林則徐認為洋人嗜吃牛羊肉，若無從我國進口的大黃、茶葉以輔食，將會消化不良而死。在給道光的一份奏稿中他寫道：“況茶葉大黃，外夷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倍谝环輸M交英女王的文書中，他又再次強調(diào)：“大黃、茶葉、湖絲等類，皆中國寶貴之產(chǎn)。外國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币馑际悄銈冇巳绻还怨月犜挘窦o守法，我們斷了你的茶葉供應(yīng)，讓你小命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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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種種荒謬模棱的見解，如果放在其他蒙昧的大清官員身上尚可理解，可林則徐畢竟是中國近代史上公認的“睜眼看世界第一人”啊——他在當時的政界聲望甚高，士大夫階層尤其對他寄予重望。他自信心也十足，先前雖然沒有辦過夷務(wù)，但由于從小在福州生長，又在廈門做過事，所以他對外國人說：“本大臣家居閩海，于外夷一切伎倆，早皆深悉其詳?！倍叭螐V州后，面對內(nèi)憂外患的壓力，他更是夜以繼日地研究探求西方世界，“日日使人刺探西事，翻譯西書，又購其新聞紙”，“凡以海洋事進者，無不納之;所得夷書，就地翻譯”;甚至已經(jīng)位居欽差大臣、已經(jīng)五十五歲的林則徐在極其緊張的禁煙斗爭中，還親自學(xué)習(xí)英語。當時不可能用音標的方式牢記單詞的發(fā)音，林則徐就用漢字在英文單詞旁寫上近似的發(fā)音，如把China記為“柴諾”……可難道一代孜孜不倦、獨具慧眼的時代先行者，竟然只是上述這般見識水準?蔣廷黻早年斷言：“林則徐被罷黜，是林的終身大幸事而中國國運的大不幸，林不去，則必戰(zhàn)，戰(zhàn)則必敗，敗則他的聲名或與葉名琛相等。但林敗中國會速和，速和則損失可減少，是中國的維新或可提早二十年?！贝苏撊缇奘瘬羲破饾i漪千圈。是非褒貶，一時眾說紛紜。入井觀天，不過圓蓋;登峰眺目，極于煙際。如果我們對比同一時代東鄰日本渡邊華山的西洋研究之路，自然就可能探尋到林則徐成敗得失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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