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藺相如列傳

作者： 司馬遷

原文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①，以勇氣聞于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②。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③，愿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見欺④；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⑤。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抡吡羁娰t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蓖鯁枺骸昂我灾?？”對曰：“臣嘗有罪⑥，竊計欲亡走燕⑦，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⑧，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結(jié)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qiáng)而燕弱，而君幸于趙王⑨，故燕王欲結(jié)于君。今君乃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⑩。君不如肉袒伏斧質(zhì)請罪，則幸得脫矣?！紡钠溆嫞笸跻嘈疑獬?。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庇谑峭跽僖?，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qiáng)而趙弱，不可不許。”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⒀，寧許以負(fù)秦曲⒁?！蓖踉唬骸罢l可使者？”相如曰：“王必?zé)o人，臣愿奉璧往使⒂。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⒃?！壁w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①拜：授給官職。②和氏璧：據(jù)《韓非子·和氏篇》記載，楚人卞和在山中得到璞，獻(xiàn)給楚厲王，厲王派玉匠鑒別，說是石塊。厲王下令砍斷卞和左足。楚武王即位，卞和又獻(xiàn)璞，玉匠仍說是石塊。武王又砍斷他的右足。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在山中大哭。文王令匠人把璞剖開，里邊果然是一塊寶玉，于是命名為和氏之璧。③遺：送。④徒：白白地。⑤患：擔(dān)心。⑥嘗：曾經(jīng)。⑦竊：私下。亡走：逃跑。⑧境：指邊境。⑨幸：寵愛。⑩束：捆綁。肉袒：脫去上衣，露出上體。斧質(zhì)：古代殺人刑具。質(zhì)，同“?”,鐵砧板，人伏其上等待砍頭。不：通“否”.⒀均：衡量。⒁負(fù)秦曲：使秦國承擔(dān)理屈的責(zé)任。⒂奉：恭敬地捧著。⒃完：完整無缺。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①，相如奉璧奏秦王②。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③，左右皆呼萬歲。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④，請指示王?！蓖跏阼担嗳缫虺骤祬s立⑤，倚柱，怒發(fā)上沖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fā)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fù)其強(qiáng)⑥，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⑦，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qiáng)秦之歡⑧，不可。于是趙王乃齋戒五日⑨，使臣奉璧，拜送書于庭。何者？嚴(yán)大國之威以修敬也⑩。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jié)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fù)取璧。大王必欲急臣⒀，臣頭今與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⒁，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案圖⒂，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相如度秦王特以詐詳為予趙城⒃，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寶也⒄，趙王恐，不敢不獻(xiàn)。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shè)九賓于廷⒅，臣乃敢上璧?！鼻赝醵戎?，終不可強(qiáng)奪，遂許齋五日，舍相如廣成傳⒆。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fù)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⒇，懷其璧，從徑道亡（21），歸璧于趙。

①章臺：戰(zhàn)國時秦國渭南離宮內(nèi)的一座臺觀（guàn,貫）名。參見卷六《秦始皇本紀(jì)》。②奏：進(jìn)獻(xiàn)。③美人：指妃嬪、姬妾。左右：指秦王近侍。④瑕：玉上的赤色小斑點。⑤卻：退。⑥負(fù)：倚仗。⑦布衣之交：平民交友。⑧逆：違背，觸犯 。⑨齋戒：古人在祭祀之前幾天要沐浴更衣，戒酒，戒葷，戒女色，以表示對神的虔誠，總稱為齋戒。⑩嚴(yán)：尊重。修敬：致敬。列觀：一般的臺觀，即指章臺。倨：傲慢。⒀急：逼迫。⒁睨：斜視。⒂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wù)的官吏。⒃特：不過。詳通“佯”,假裝。下文：詳北不勝“之”詳“同此。⒄共傳：公認(rèn)。⒅九賓：當(dāng)時外交上最隆重的禮儀，由九名迎賓典禮人員，依次傳呼接引賓客上殿。⒆舍：安置住宿。廣成傳：傳，傳舍，賓館。廣成，賓館的名稱。⒇褐：粗麻布短衣。（21）徑道：小路。

秦王齋五日后，乃設(shè)九賓禮于廷，引趙使者藺相如。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以來二十余君①，未嘗有堅明約束者也②。臣誠恐見欺于王而負(fù)趙，故令人持璧歸，間至趙矣③。且秦強(qiáng)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④，趙立奉璧來。今以秦之強(qiáng)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dāng)誅，臣請就湯鑊⑤，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⑥。“秦王于群臣相視而嘻⑦。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歡，不如因而厚遇之⑧，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于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①繆（mù，木）公：即穆公?？姡ā蹦隆?②堅明：堅決明確地遵守。約束：信約，盟約。③間：小路。又解，頃刻，讀陰平。④一介：一個。⑤湯鑊：開水鍋。古代有一種酷刑為烹刑，即把人投入開水鍋中煮死。”就湯鑊“等于說愿受烹刑。⑥孰：同”熟“.仔細(xì)。⑦嘻：驚怪之聲?；蚪鉃榭嘈χ?。⑧遇：款待。

其后秦伐趙，拔石城①。明年，復(fù)攻趙，殺二萬人。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②。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摆w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③：”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④，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巴踉S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摆w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某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秦盆?秦王⑤，以相娛樂?！扒赝跖?，不許。于是相如前進(jìn)?⑥，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相如曰：”五步之內(nèi)，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⑦，左右皆靡⑧。于是秦王不懌⑨，為一擊?。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⑩?！疤A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扒赝蹙咕疲K不能加勝于趙。趙亦盛設(shè)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①拔：攻克。②西河：黃河以西。約當(dāng)今陜西省東南部黃河以西一帶地區(qū)。③訣：將遠(yuǎn)離而互相告別。又解為死別，廉頗擔(dān)心趙王遇險不能返趙，所以作訣別之語。④道里：路程。⑤奏：獻(xiàn)。有的版本”奏“作”奉“.?（fǒu,否）：盛酒漿的瓦器，同”缶“.⑥進(jìn)：進(jìn)獻(xiàn)。⑦叱：喝罵。⑧靡：倒退，潰退。⑨懌：快樂，高興。⑩壽：獻(xiàn)禮祝壽。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①。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zhàn)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②，吾羞，不忍為之下?！靶栽虎郏骸蔽乙娤嗳纾厝柚??！跋嗳缏?，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④。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⑤。于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于將相乎！臣等不肖⑥，請辭去?！疤A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⑦？“曰：”不若也?！跋嗳缭唬骸狈蛞郧赝踔?，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⑧，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⑨，強(qiáng)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傲H聞之，肉袒負(fù)荊⑩，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白湎嗯c歡，為刎頸之交。

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居二年，廉頗復(fù)伐齊幾⒀，拔之。后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后四年，藺相如將而攻齊，至平邑而罷。其明年，趙奢破秦軍閼與下⒁。

①右：秦漢以前以右為上。②賤：指出身低賤。③宣言：揚(yáng)言。④爭列：爭位次的排列。⑤引車：把車掉轉(zhuǎn)方向。引：退。⑥不肖：不賢，沒出息。⑦孰與：何如。這句的意思是，”你們看廉將軍比秦王怎么樣“.⑧駑：劣馬。常喻人之蠢笨。⑨顧：但。⑩負(fù)荊：身背荊條，表示愿受責(zé)罰。因：依靠，通過。刎頸之交：誓同生死的好朋友。⒀齊幾：齊國的幾邑。按：廉頗伐齊幾，卷三十二《齊太公世家》不載，而卷四十三《趙世家》記為”攻魏之幾邑“.《集解》認(rèn)為幾邑”或?qū)冽R或?qū)傥骸?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則認(rèn)為”幾是魏邑?！俗鳌R幾‘誤?！阿疫@一段所記年代不盡準(zhǔn)確，參閱《趙世家》。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收租稅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①。平原君怒，將殺奢。奢因說曰：”君于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②，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③，上下平則國強(qiáng)，國強(qiáng)則趙固④，而君為貴戚，豈輕于天下邪⑤？“平原君以為賢，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

秦伐韓，軍于閼與。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yuǎn)險狹，難救?！坝终贅烦硕鴨栄?，樂乘對如廉頗言。又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yuǎn)險狹，譬之猶兩鼠斗于穴中，將勇者勝?！巴跄肆钰w奢將，救之。

①用事者：當(dāng)權(quán)管事的人。②縱：縱容，放縱。奉公：遵奉公家的法令。③上下平：指上面的王公貴族和下面的普通百姓都公平相待。④此句中的”國“指國家實力，”趙“指趙氏政權(quán)。⑤輕于天下：被天下人輕視。

兵去邯鄲三十里，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扒剀娷娢浒参?，秦軍鼓噪勒兵①，武安屋瓦盡振。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②，趙奢立斬之。堅壁③，留二十八日不行，復(fù)益增壘。秦間來入④，趙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⑤，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摆w奢既已遣秦間，乃卷甲而趨之⑥，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⑦。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曰：”內(nèi)之⑧?！霸S歷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陣以待之⑨。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令⑩?！霸S歷曰：”請就?質(zhì)之誅?！摆w奢曰：”胥后令邯鄲。“許歷復(fù)請諫，曰：”先據(jù)北山上者勝，后至者敗?！摆w奢許諾，即發(fā)萬人趨之。秦兵后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

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歷為國尉。趙奢于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

①鼓噪：擂鼓吶喊。勒兵：檢閱軍隊或操練軍隊。②候：即軍候，負(fù)責(zé)偵查敵情的軍士。③堅壁：堅守營壘。④間：間諜。⑤國：國都。⑥卷甲：卸去鐵甲。趨：快速前進(jìn)。⑦悉甲：全副裝備。⑧內(nèi)：同”納“.⑨厚集其陣：交戰(zhàn)的隊列陣形要重點集中。⑩受令：接受指教。?質(zhì)：義同”斧質(zhì)“,見前注。?：鍘刀或斧頭。胥：通”須“,等待。這句的意思是，等以后回到邯鄲聽趙王的命令。按：《索隱》斷”胥后令“為一句，認(rèn)為”邯鄲“是”欲戰(zhàn)“的誤字，并應(yīng)連下句讀為”欲戰(zhàn)，許歷復(fù)請戰(zhàn)?！啊顿Y治通鑒》則斷”邯鄲“與”胥后令“連為一句。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引錢大昕的意見說：”’胥后令邯鄲‘是五字句。趙都邯鄲，謂當(dāng)待趙王之令也?！?br />
后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①，時趙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篤②，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數(shù)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zhàn)。秦數(shù)挑戰(zhàn)，廉頗不肯。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③，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④。括徒能讀其父書傳⑤，不知合變也⑥?！摆w王不聽，遂將之。

①距：通”拒“,抵御。②病篤：病重，病危。篤：重。③惡：憎恨，畏忌。④膠柱：柱是琴瑟類樂器上卷弦的木柱?！蹦z柱“就是把卷弦的木柱粘死，不能轉(zhuǎn)動，也就無法調(diào)節(jié)弦的高低?！蹦z柱鼓瑟“比喻但守死法，不知變通。⑤書傳：書本。⑥合變：應(yīng)變。

趙括自少時學(xué)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dāng)①。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②，然不謂善。括母問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即已③，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將?！巴踉唬骸焙我裕俊皩υ唬骸笔兼缕涓?，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jìn)食者以十?dāng)?shù)④，所友者以百數(shù)，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⑤，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于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何如其父？父子異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袄敢蛟唬骸蓖踅K遣之，即有如不稱⑥，妾得無隨坐乎⑦？“王許諾。

趙括既代廉頗，悉更約束⑧，易置軍吏⑨。秦將白起聞之，縱奇兵，詳敗走，而絕其糧道，分?jǐn)嗥滠姙槎?，士卒離心。四十余日，軍餓，趙括出銳卒自搏戰(zhàn)⑩，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數(shù)十萬之眾遂降秦，秦悉?之。趙前后所亡凡四十五萬。明年，秦兵遂圍邯鄲，歲余，幾不得脫。賴楚、魏諸侯來救⒀，乃得解邯鄲之圍。趙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

①當(dāng)：抵?jǐn)?。②難（去聲）：駁難，反駁。”不能難“的意思是不能駁倒。③將括：讓趙括為將。即：通”則“.④身：親身。奉：通”捧“.進(jìn)：進(jìn)獻(xiàn)。這句指的是被趙奢當(dāng)做老師尊敬的人。⑤東向：坐西面東。古時帝王以南向為尊，公侯將相則以東向為尊。⑥稱：稱職。⑦隨坐：連坐。⑧約束：此指軍中的各種規(guī)定。⑨易置：撤換。⑩銳卒：精兵。?：坑殺，活埋。以上關(guān)于長平之戰(zhàn)的情況，卷五《秦本紀(jì)》、卷四十三《趙世家》有簡略記載，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傳》有更為詳盡的記載，可參看。⒀楚軍來救指的是平原君趙勝帶領(lǐng)門客到楚國求救，楚春申君答應(yīng)派兵。見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傳》。魏軍來救即指信陵君竊符救趙事，見卷七十七《魏公子列傳》。

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于長平，其孤未壯①“,舉兵擊趙。趙使廉頗將，擊，大破燕軍于?，殺栗腹，遂圍燕。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②。趙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③。

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fù)用為將，客又復(fù)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④？夫天下以市道交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趙使廉頗伐魏之繁陽，拔之。

①孤：指死于長平之戰(zhàn)的趙軍士卒的遺孤。②栗腹伐趙兵敗事，可參見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三《趙世家》及《戰(zhàn)國策。燕策三》。③假：代理。④見：見解。晚：遲鈍，落后。⑤市道：商人做生意的手段。

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趙乃以李牧為將而攻燕，拔武遂、方城。

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趙以數(shù)困于秦兵，趙王思復(fù)得廉頗，廉頗亦思復(fù)用于趙。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①。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②，以示尚可用。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③?！摆w王以為老，遂不召。

楚聞廉頗在魏，陰使人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廉頗卒死以壽春。

①毀：詆毀，說壞話。②被：同”披“.③矢：同”屎“.

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①，備匈奴。以便宜置吏②，市租皆輸入莫府③，為士卒費(fèi)。日擊數(shù)牛饗士④，習(xí)騎射，謹(jǐn)烽火，多間諜，厚遇戰(zhàn)士。為約曰：”匈奴即入盜⑤，急入收保⑥，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jǐn)，輒入收保⑦，不敢戰(zhàn)。如是數(shù)歲，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趙王讓李牧⑧，李牧如故。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將。

歲余，匈奴每來，出戰(zhàn)。出戰(zhàn)，數(shù)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⑨。復(fù)請李牧。牧杜門不出，固稱疾。趙王乃復(fù)強(qiáng)起使將兵⑩。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巴踉S之。

李牧至，如故約。匈奴數(shù)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愿一戰(zhàn)。于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⒀，悉勒習(xí)戰(zhàn)⒁。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詳北不勝⒂，以數(shù)千人委之⒃。單于聞之⒄，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陣⒅，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余萬騎。滅?襤，破東胡⒇，降林胡（21），單于奔走。其后十余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

①代雁門：代地的雁門郡。②便宜：按照實際情況靈活掌握。③莫府：即幕府，”莫“通”幕“.古代將帥出征時，辦公機(jī)構(gòu)設(shè)在帳幕中，稱為幕府。后世地方最高的文武官員的官署也稱為幕府。④饗：用酒食招待。⑤入盜：入寇，入侵。⑥收保：收攏人馬物資退入營壘。保，同”堡“.⑦輒（zhé，哲）：立即。⑧讓：責(zé)備。⑨田畜：種田和畜牧。⑩乃復(fù)：一再。強(qiáng)：勉強(qiáng)。起：起用。具：準(zhǔn)備。選車：精選的戰(zhàn)車。百金之士：《集解》引《管子》：”能破敵擒將者賞百金。“這里即指能沖鋒陷陣的勇士。⒀彀者：善于射箭的人。彀，把弓拉滿。⒁悉：全部。勒：組織起來。⒂北：敗走。⒃委：拋棄。⒄單于：匈奴的君主稱為單于。⒅陳：同”陣“.⒆?襤：部族名，在代地的北面。⒇東胡：部族名，在匈奴之東，故稱東胡。是后世烏桓、鮮卑的祖先。（21）林胡：部族名，活動地區(qū)在今山西朔縣以北至內(nèi)蒙古境內(nèi)。

趙悼襄王元年，廉頗既亡入魏，趙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龐??破燕軍，殺劇辛。后七年，秦破殺趙將扈輒于武遂，斬首十萬。趙乃以李牧為大將軍，擊秦軍于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將桓?①。封李牧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擊破秦軍，南距韓、魏。

趙王遷七年，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御之。秦多與趙王寵臣郭開金，為反間，言李牧、司馬尚欲反。趙王乃使趙蔥及齊將顏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趙使人微捕得李牧②，斬之③。廢司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擊趙，打破殺趙蔥，虜趙王遷及其將顏聚，遂滅趙。

①走：趕跑。②微捕：暗中查訪，緝捕。③關(guān)于李牧之死，《戰(zhàn)國策。秦策四、五》所記與此不同，可參閱。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①。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fā)②。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③，退而讓頗，名重太山④，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①處死：如何對待死。處，處理，對待。②發(fā)：發(fā)作，表現(xiàn)。③信：伸張。這句的意思是，威力伸張出來壓倒敵國。④太山：即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