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
吳文英
吳文英,南宋詞人,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四明(浙江寧波市)人。一生未曾做官,曾在江蘇、浙江一帶當(dāng)幕僚。他的詞上承溫庭筠,近師周邦彥,在辛棄疾、姜夔詞之外,自成一格。他的詞注重音律,長于煉字。雕琢工麗。張炎《詞源》說他的詞“如七寶樓臺,炫人眼目,拆碎下來,不成片段”。而尹煥《花庵詞選引》則認(rèn)為“求詞于吾宋,前有清真,后有夢窗”。吳詞多寫個(gè)人的身世之感,較少反映社會(huì)現(xiàn)實(shí)的作品。在藝術(shù)技巧方面有獨(dú)到之處。詞作有《夢窗詞甲乙丙丁稿》四卷。
風(fēng)入松
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①。樓前綠暗分?jǐn)y路②,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③,交加曉夢啼鶯④。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dāng)時(shí)、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⑤。
【注釋】
①草:起草。瘞(yì):埋葬。庾信有《瘞花銘》。銘:文體的一種。
②分?jǐn)y:分手。綠暗:形容綠柳成蔭。
③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中酒:醉酒。
④交加:形容雜亂。
⑤雙鴛:指女子的繡鞋,這里兼指女子本人。幽階、苔生:苔生石階,遮住了上面的足印。
【賞析】
這是作者極意經(jīng)營之詞。樓前分手的小路已經(jīng)綠蔭濃密了,雖亭林依舊,而所愛不在。見秋千而思玉手,因蜂撲而悟香痕。前時(shí)歡會(huì)的情景,歷歷如在目前。無限深情,化為呆想。把一片癡望神理曲折寫出。譚獻(xiàn)《詞評辨》云:“‘黃蜂’二句西子衾裙拂過來,是癡語,是深語,結(jié)筆溫厚。”值得細(xì)加品味。
望江南
三月暮,花落更情濃。人去秋千閑掛月,馬停楊柳倦嘶風(fēng)。堤畔畫船空。
懨懨醉①,長日小簾櫳②。宿燕夜歸銀燭外,流鶯聲在綠陰中,無處覓殘紅。
【注釋】
①懨懨:形容精神恍惚困倦。
②簾櫳:有珠簾的窗戶。
【賞析】
暮春三月,春光將盡,所見者唯秋千空掛,倦馬嘶風(fēng),畫舟空泊,人情困慵,宿燕夜歸,鶯囀綠蔭。詞以嘆息殘紅難覓作結(jié),回護(hù)上片“花落更情濃”句,惜春之情倍濃。
高陽臺
豐樂樓分韻得如字①
修竹凝妝②,垂楊系馬,憑闌淺畫成圖。山色誰題?樓前有雁斜書③。東風(fēng)緊送斜陽下,弄舊寒、晚酒醒余。自消凝,能幾花前,頓老相如④。
傷春不在高樓上,在燈前敧枕,雨外薰?fàn)t。怕艤游船⑤,臨流可奈清臞。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瀾,總是愁魚。莫重來,吹盡香綿,淚滿平蕪。
【注釋】
①豐樂樓:在杭州涌金門外,背山面湖,為登臨勝地。分韻:限定押某字韻曰分韻。
②修竹凝妝:濃妝美人立于竹間。此指眼前景色。
③斜書:指飛過的雁陣,如書字于天際。
④相如:司馬相如。此為自指之詞。
⑤艤(yǐ):船靠岸曰艤。此作乘船講。
【賞析】
重修豐樂樓,據(jù)《西湖游覽志》知為淳祐九年(1249)。吳文英年已五十。其時(shí)杭妾病故,老懷凄斷。故此詞綺麗中帶有很深的悲惋成分?!吧缴倍?,把飛過的雁陣比作品題山色的詩句,構(gòu)想穎妙。換頭三句,偌多感慨,本自登樓引出。卻偏說不在高樓,而在燈前、雨外,善于翻進(jìn),殊見用筆之巧。此種句法,清代詞家往往用之。鄭文焯稱其詞為“錘幽鑿險(xiǎn),開徑自行”,可謂中肯之論。
唐多令
惜別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①。縱芭蕉、不雨也颼颼②。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③,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④。垂柳不縈裙帶?、?,漫長是,系行舟。
【注釋】
①心上秋:合起來成一“愁”字。兩句點(diǎn)明“愁”字來自惜別傷離。
②颼颼:風(fēng)雨聲。這句是說即使不下雨,芭蕉仍然發(fā)出颼颼的秋聲。
③年事:往事。這兩句是說往事如夢,似花落水流。
④燕辭歸:曹丕《燕歌行》:“群燕辭歸雁南翔?!笨停鹤髡咦苑Q。淹留:停留。
⑤縈:旋繞。裙帶:指別去的女子。
【賞析】
本詞就眼前之景,抒離別之情。上片寫離愁。詩人滿懷愁緒,怕在月明之夜,登樓眺望。下片抒發(fā)別情。燕已歸來,人卻淹留他方。全詞構(gòu)思新穎別致,寫得細(xì)膩入微。語言通俗淺近,頗似民歌小調(diào)。宴清都
連理海棠
繡幄鴛鴦柱①。紅情密,膩云低護(hù)秦樹②。芳根兼倚,花梢鈿合③,錦屏人妒。東風(fēng)睡足交枝,正夢枕、瑤釵燕股④。障滟蠟,滿照歡叢,嫠蟾冷落羞度⑤。
人間萬感幽單,華清慣?、?,春盎風(fēng)露。連鬟并暖,同心共結(jié),向承恩處。憑誰為歌長恨,暗殿鎖、秋燈夜語。敘舊期、不負(fù)春盟,紅朝翠暮。
【注釋】
①繡幄:繡帷。鴛鴦柱:指花干相并的連理海棠。
②秦樹:秦中海棠?!短嫱鈧鳌罚骸懊骰收偬妗眍亰y殘……明皇笑曰:‘海棠春睡未足耶?’”此略用其意,以喻海棠之美態(tài)。
③鈿合:花枝密接,如鈿盒之致密無隙。
④燕股:玉釵有兩股,形如燕尾。
⑤嫠(lí)蟾:月亮。傳說月中嫦娥獨(dú)居無夫,故曰嫠婦。蟾:蟾蜍。傳說月中有蟾,故云。
⑥華清慣?。褐笚钯F妃浴于華清池。
【賞析】
這是一首有代表性的詠物之作。艷想濃情,特為美膩。上片寫花,從根到梢,處處關(guān)合連理題意,真是色繪的高手。“秦樹”、“鈿合”暗扣李隆基、楊玉環(huán)華清密誓,可謂妙于比興。換頭處一句唱斷,“人間”以下直抒感慨。華清恩寵,夜殿密誓,到頭來不過是一場悲劇。只有連理海棠,不負(fù)春光,年年花開似舊。這是單純詠花嗎?不!這是對人間負(fù)心行為的批判啊。朱祖謀以為“濡染大筆何淋漓”(手批《夢窗詞集》),道出了此中深意。
祝英臺近
除夜立春①
剪紅情,裁綠意②,花信上釵股。殘日東風(fēng),不放歲華去。有人添燭西窗,不眠侵曉,笑聲轉(zhuǎn)、新年鶯語。
舊尊俎③,玉纖曾擘黃柑④,柔香系幽素⑤。歸夢湖邊,還迷鏡中路。可憐千點(diǎn)吳霜,寒銷不盡,又相對、落梅如雨。
【注釋】
①除夜:除夕。立春:周密《武林舊事》說:“立春前一日,臨安府進(jìn)大春牛,用五色絲彩杖鞭牛,掌管予造小春牛數(shù)十,飾彩幡雪柳……是月后苑辦造春盤供進(jìn),及分賜……翠縷、紅絲、金雞、玉燕,備極精巧。”
②紅情、綠意:剪彩為紅花綠葉,即春幡,可以戴在頭上。
③尊俎:砧板。
④玉纖:如玉般的纖手。擘:剖開。
⑤幽素:幽情素心。
【賞析】
這首詞扣緊“除夜立春”,詠懷節(jié)日,更抒發(fā)懷人之情。上片寫家人除夕守歲以及迎接新春之樂。剪紅裁綠,西窗添燭,笑聲鶯語,迎接新年。下片寫立春所用之春盤黃柑,曾是伊人置辦,如今春已歸來,而伊人不見,相思成夢,眼前唯有落梅成陣。全詞構(gòu)思精巧,委婉含蓄,為古今讀者所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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