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辰翁
劉辰翁
劉辰翁,字會(huì)孟,號(hào)須溪,廬陵(今江西吉安)人。理宗景定三年(1262)考進(jìn)士時(shí),因廷試對策忤權(quán)臣賈似道,被列入丙等。任濂溪書院山長(主持人)。宋亡,隱居不仕。有《須溪集》。他生當(dāng)宋亡之時(shí),痛悼山河破碎,百姓流離,詞多悲咽凄苦,不勝怨憤;也流露出詞人深摯的故國之思,黍離之悲。是遺民詞中之優(yōu)秀作品。
寶鼎現(xiàn)
春月①
紅妝春騎②,踏月影竿旗穿市③。望不盡、樓臺(tái)歌舞,習(xí)習(xí)香塵蓮步底④。簫聲斷、約彩鸞歸去⑤,未怕金吾呵醉⑥。甚輦路、喧闐且止⑦,聽得念奴歌起⑧。父老猶記宣和事⑨,抱銅仙⑩、清淚如水。還轉(zhuǎn)盼、沙河多麗?;煅鞴膺B邸第,簾影凍、散紅光成綺。月浸葡萄十里,看往來、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撲碎。
腸斷竹馬兒童,空見說、三千樂指。等多時(shí)春不歸來,到春時(shí)欲睡。又說向燈前擁髻,暗滴鮫珠墜。便當(dāng)日親見霓裳,天上人間夢里。
【注釋】
①春月:元宵節(jié)。
②春騎:指游春的車馬。
③竿旗:竿上所掛的旗。穿市:穿過市中街道。
④習(xí)習(xí):本指微風(fēng),習(xí)習(xí)香塵是指塵土飛揚(yáng)。蓮步:女子的行步足跡。
⑤彩鸞:這里指游春女子。
⑥金吾:官名,掌管京城的守衛(wèi)防務(wù)。
⑦甚:為什么。輦路:皇帝車馬經(jīng)過的道路。喧闐:人聲喧鬧。
⑧念奴:唐玄宗天寶年間名妓,善歌。這里借指歌女。
⑨宣和:宋徽宗年號(hào)。
⑩銅仙:即金銅仙人。這里借指亡國恨。
沙河:即沙河塘,在錢塘南五里。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說:“沙河,宋時(shí)居民甚盛,碧瓦紅檐,歌管不絕?!倍帑悾盒稳萆澈拥姆比A。
混漾:即汪洋,形容水勢很大。混漾光明:指明亮的燈光反映在水面上閃爍不停。邸第:富貴之家的住宅。
“簾影”二句:是說簾影投在水上,波平則凝止不動(dòng),波動(dòng)時(shí)隨著閃閃發(fā)光的水面形成各種漣漪。
葡萄:形容水的顏色深碧如葡萄。
竹馬兒童:指出生于宋亡后的兒童。竹馬:以竹杖當(dāng)馬。
三千樂指:三百人的樂隊(duì)。指,用來計(jì)算人數(shù)(每人有十指)。
擁髻:表示愁苦。《飛燕外傳·伶玄自敘》:“通德(伶玄妾)占袖顧視燭影,以手擁髻,凄然淚下,不勝其悲?!滨o珠:淚下如珍珠。
霓裳:即唐代名曲《霓裳羽衣曲》。借以指宋代的歌舞。
【賞析】
此詞作于元大德元年(1297),距宋亡已20年,表達(dá)了作者悲慟祖國恢復(fù)無望的凄苦情懷。全詞共分三疊。上片述當(dāng)日元夕之盛。紅妝春騎,千旗穿市,踏月花影,游人眾多。而瓊樓入云,歌舞連宵,寫盡當(dāng)日盛況。中片寫父老記憶中之宣和舊事。朱邸豪華,沙河多麗,散紅成綺,燈月交輝。下片寫眼前之冷落悲涼。回憶舊游,往事如煙。燈前憶想,黯然神傷。通篇凄涼哀婉,真摯感人。
蘭陵王
丙子送春①
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秋千外、芳草連天,誰遣風(fēng)沙暗南浦②。依依甚意緒?漫憶海門飛絮③。亂鴉過,斗轉(zhuǎn)城荒,不見來時(shí)試燈處④。
春去,誰最苦?但箭雁沉邊⑤,梁燕無主⑥。杜鵑聲里長門暮⑦。想玉樹凋土⑧,淚盤如露⑨。咸陽送客屢回顧⑩,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來否。正江令恨別,庾信愁賦。蘇堤盡日風(fēng)和雨。嘆神游故國,花記前度。人生流落,顧孺子共夜語。
【注釋】
①丙子:即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
②風(fēng)沙:比喻敵人。南浦:泛指送別之地。這里借指江南水鄉(xiāng)。
③海門飛絮:指南下的幼帝。海門:海邊。
④斗轉(zhuǎn):北斗轉(zhuǎn)則春回。試燈:正月十五燈節(jié)前預(yù)賞燈節(jié)。
⑤箭雁:被箭射中受傷的雁。這句指被俘虜?shù)哪纤尉肌?br />⑥梁燕:梁上尋覓舊巢的燕子。這句指留在臨安等地散落無主的士大夫。
⑦長門:漢武帝時(shí),陳皇后貶居的冷宮。這里借指宋亡后臨安的宮殿。
⑧玉樹凋土:《晉書·庾亮傳》:“亮將葬,何充(會(huì)之)嘆曰:‘埋玉樹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這里是指那些為國犧牲的人。
⑨淚盤如露:指漢武帝在建章宮前造神明臺(tái),上有銅人手托盛露銅盤。魏明帝命人把銅人從長安搬到洛陽,在拆卸時(shí)據(jù)說銅人眼中流下淚來。這里以銅人淚滴露盤表示亡國之痛。
⑩咸陽送客:李賀在《金銅仙人辭漢歌》中說:“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边@里借以說明被俘人員的故國之思。
江令:江淹。他曾被黜任建安吳興令。見《梁書·江淹傳》。他著有《別賦》。
庾信:梁朝庾信出使北周,被留在北方不回,著有《愁賦》。這兩句是說南宋士大夫被俘北上,滿懷離愁別恨。
神游故國:被俘北上的人不可能南歸,對故國的繁華只能神游而已。
花記前度:唐劉禹錫于憲宗元和年間從貶所被召回長安,因游玄都觀賞桃花作詩,被執(zhí)政者認(rèn)為意有怨刺而又把他遠(yuǎn)貶。劉于14年后又回長安重游舊地,作《重游玄都觀詩》:“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边@句是指離散各地的人,回到淪陷之后的臨安,見昔日如花美景已蕩然無存,不禁哀痛心傷。
孺子:指作者的兒子。以上三句是說因故國淪亡而流落山中,只能和兒子夜語,共訴胸中哀痛之情。
【賞析】
宋恭帝德祐二年三月,臨安被元軍攻破,恭帝及太后等被俘往北方。本詞作于暮春,以送春為題,暗抒亡國之恨。全詞共三疊,均從“春去”開頭。上片寫人間無路,春將何歸,風(fēng)沙南浦,海門飛絮。故國陷落,幼帝飄海,前途難料。中片寫春去之后,誰最凄苦,暗指南宋君臣被俘,去國離鄉(xiāng),無限傷凄。下片問春去后,能否再來,暗示恭帝被擄,不得南歸,南宋恢復(fù)無望。作者神游故都,空憶繁華,不勝天涯流落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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