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篇 致諸弟·述奉旨為較射大臣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廿六一書，俱悉一切。是日又從岱云書內(nèi)見《南省題名錄》，三弟皆不與選，為之悵喟！吾家累世積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報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者。吾邑從前鄧、羅諸家官階較大，其兄弟子孫皆無相繼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
吾近于宦場頗厭其繁俗而無補(bǔ)于國計民生，惟勢之所處求退不能，但愿得諸弟稍有進(jìn)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資，即思決志歸養(yǎng)，以行吾素。今諸弟科第略遲，而吾在此間公私萬事叢集，無人幫照，每一思之，未嘗不作茫無畔岸之想也。
吾現(xiàn)已定計于明年八月，乞假歸省，后年二月還京，專待家中回信詳明見示。今年父親六十大壽，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較射大臣。順天武闈鄉(xiāng)試，于初五六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發(fā)榜，十二復(fù)命。此八日皆入武闈，不克回寓。父親壽辰，并不能如往年辦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計明年還家慶壽，則今年在京即不稱觴①，猶與吾鄉(xiāng)重逢一不重晉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贈親族之錢，吾恐銀到太遲，難于換錢，故前次為書寄德六七叔祖，并辦百褶裙送叔曾祖母?，F(xiàn)在廷芳宇尚未起行，大約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陳體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錢來，則我家今年窘矣。
二家捐項，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紋二百四十一兩六錢，若合南中曹平，則當(dāng)二百三十六兩五錢。渠送錢若略少幾千，我家不必與之爭，蓋丁酉之冬，非渠煤壟，則萬不能進(jìn)京也。明年春間應(yīng)寄家用之錢，乞暫以曾陳捐項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銀耳。
《皇治經(jīng)解》一書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專人去取。蓋此等書，諸弟略一涉獵即擴(kuò)見識，不宜較以贈人也。
明年小考，須送十千，大場又須送十千。此等錢家中有人分領(lǐng)，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須于在省城時張羅此項，付各考者，乃為及時。京寓大小平安。紀(jì)澤兒已病兩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書館矣。紀(jì)鴻兒極結(jié)實，聲音洪亮異常。仆婢輩皆守舊。同鄉(xiāng)各家亦皆無恙。鄒墨林尚住我家。張雨農(nóng)之子闈藝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數(shù)首，其勇往可畏愛也。書不詳盡，寫此畢即赴武闈，十二始?xì)w寓。余俟后報。
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
【注釋】
①觴：古代喝酒用的器具，此處引申為擺酒設(shè)宴。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二十六日的信，知道一切。當(dāng)天，又從岱云的信中，看到了《南省題名錄》，三位弟弟都沒有考上，真為你們感到喟嘆！我家歷代積德，祖父、父親、叔父，都孝順父母、友愛兄弟、仁厚待人，得到回報的，應(yīng)當(dāng)不止我一個。這個道理是可以相信的。我們家鄉(xiāng)從前鄧、羅各家官都比較大，他的兄弟子孫，都沒有相繼而起的人，這又是事情沒有定數(shù)的一方面。
我很討厭官場的繁文縟節(jié)，庸俗虛偽，這些東西對于國計民生并沒有補(bǔ)益。只是處在這個位置上，想跳出來也不行。但愿弟弟們稍有進(jìn)步，家中略微有一點(diǎn)仰事父母的資本，便想辭官歸家，我行我素?，F(xiàn)在弟弟們科舉考試不得志，而我在這里，公私繁忙，萬事集中，沒有人幫忙，每一想到這里，未嘗沒有茫茫大海，看不見靠岸的地方的感覺。
我現(xiàn)在已決定在明年八月，請假探親。后年二月回京城，專等家中回信，詳明指示。今年父親六十大壽，我竟不能在家叩頭祝壽，真是愧疚得無地自容！十月初四日，奉了圣旨指派我為較射大臣。順天武考鄉(xiāng)試，于初五、初六考騎馬射箭，初七、初八步行射箭，初九、初十技勇，十一日發(fā)榜，十二日向皇上復(fù)命。這八天都在考武場內(nèi)，不能回京寓。父親的壽辰，并不能如往年一樣辦面席宴請客人。但我既然已決定明年回家慶壽，那今年在京城即使不請宴，還是和我們家鄉(xiāng)“重逢一不重晉十”的慣例相吻合。
家里分送親戚族人的錢，我怕銀子到得太遲，難以換錢，所以前次寫信給德六七叔祖，并且辦了百褶裙送叔曾祖母。現(xiàn)在廷芳宇還沒有動身，大約年底才可到湖南；像曾希六、陳體元兩家，一定要等拿到執(zhí)照才送銀子來，那么我家今年就窘迫了。
兩家捐官的款項，我在京城共支出京平足紋二百四十一兩六錢，大約合曹平銀二百三十六兩五錢。他們送錢如果略少幾千，家里不必和他爭，因為丁酉之冬，沒有他的煤壟之錢資助，兒子是萬萬不能進(jìn)京城的。明年春天，應(yīng)寄家里用度的錢，請求暫以曾、陳兩家的捐官款項作為家用。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再寄銀耳。
《皇治經(jīng)解》一書，不知道取回沒有？如沒有取回，可派專人去取。因這類書弟弟們略為涉獵一下，便會增長見識，不適宜輕易送給別人。
明年小考，要送十千，大場又要送十千。這種錢家里有人分領(lǐng)，便是一家祥瑞。但澄弟要在省城時，張羅這筆錢，付給考生，才算及時。京城家里大小平安。紀(jì)澤兒病了兩個月，近日好了，今天已經(jīng)上學(xué)了。紀(jì)鴻兒極結(jié)實，聲音洪亮異常。仆婢們都好。同鄉(xiāng)各家，也都平安。鄒墨林還住在我家。張雨農(nóng)的兒子考試各科都很好，但卻沒有考中，近來又作了幾篇文章，精神可嘉可畏！信寫得不詳細(xì)，寫完馬上去武考場，十二日才能回家。其余下次再寫。
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