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軼事

陶制軍澍未第時(shí)，家極貧，課徒自給。而公性頗豪，嗜飲善博，雖家無擔(dān)石儲(chǔ)，不顧也。后值歲暮，其婦崔泣謂公曰：“貧迫至此，妾實(shí)不能同為餓殍。為君計(jì)，鬻妾亦可度歲。不然，愿賜絕婚書，俾妾另謀生活。”公笑曰：“卿識何淺?我未交大運(yùn)耳。日者謂我命當(dāng)至一品，姑俟之，勿愁富貴也?！眿D曰：’君有此大福，自有與君同享者，妾不敢作此想，請與君辭，聽君好消息耳。”

公不得已，書離婚書與之。會(huì)同里一餅師，將謀娶婦，婦得書忻然，嫁之而去，公由是更無聊。初，郭外火神廟有道士，素善公，公暇日常宿于廟。道土性嗜弈，其技絕劣，然好勝。有從旁教客者，銜次骨，或豫以酒食客，令客歡，且諭意焉，知其癖者每與弈必讓，令勝己乃已。公自與訂交，恒終歲弈無一勝，故道士尤心傾焉。至是，遂幞被來止廟中，為道士書疏章，有所得以供飲博輒盡，人皆呼為“陶阿二”，衣冠咸屏不與交矣。

山陰碣石村有呂某者，精星相、卜筮、禽遁諸術(shù)，求之者戶屨常滿，于是積貲至巨萬，然好施，故人以員外呼之。后于富陽設(shè)靛青行，置秤平準(zhǔn)，不欺客，故賈富者必就與市，而富為徽、閩、浙交會(huì)之地，眾賈輻湊，凡酒食之館，江山船恒集于江岸。呂間或與客偕游，則呼呂三爺者載道，姊妹行有落拓者，乞呂一顧，聲價(jià)頓起，夜則呼盧徹旦?？陀胸?fù)者，呂必為調(diào)濟(jì)。而呂博有異術(shù)，每博輒勝，所得金常置床頭，客或取用之亦不問，間問之，則笑曰：“銀子本活物，想幻化矣?！逼浯蠖冉灶惔?。

戴癡者，呂翁之值行也。性至孝，以不得養(yǎng)父母故不娶，每飯必先以一豆祭其先，乃食。好拳勇，豪俠而勤儉，故所得俸常貯主人處，惟見人之急則手麾千金不惜，人往往以癡目之。亦善飲，每以無飲友為恨。一日，晚飲于市，見公袒衣而沽飲，飲頗豪，呼而問為誰，公答姓陶，曰：“市中有陶阿二者，非子乎?視子貌狀，似非碌碌者，子飲可幾何?”

公曰：“矛好飲，終未有能醉我者。汝豈能為查太史者乎?何勞絮問?！贝飨采踉唬骸拔覍⑴c子較量?！彼旃翝狨踩Y，曳與對飲，兩甕既罄，公微醺，而戴已玉山頹倒矣，公起去。次日，戴醒而憶之，復(fù)覓陶公，飲極歡。自是遂與公為酒友。

富有業(yè)賣漿者竇翁，止一女，極陋，青瘢滿面，廣顙而豁齒，日者嘗謂當(dāng)受一品封，翁疑其戲己也。顧女齒加長，問字者婿輒病故，故三十猶未嫁也。至是忽夢黑猿撲于身，驚悟以告翁，翁曰：“得毋有申屬者，問字于汝乎?”翌日，戴癡來沽漿，見女，問亦曾相婿否，翁答尚未，且曰：“吾賤而女陋，更誰婿?”戴力以斧柯自任，因言公。翁曰：“是非陶阿二乎?溺賭而濫飲，異日令吾女吸風(fēng)度日乎?”戴曰：“嘻，只恐汝女無此福。不然，如陶秀才而長貧賤，當(dāng)抉吾兩目?！?/p>

翁問其年，曰：“屬猴。”翁憶女夢，稍心動(dòng)，謂戴曰：“明日可偕與來?！钡┤?，邀公詣翁，一見許訂婚，公辭以身?xiàng)趶R，囊無半文，焉能娶婦，乃與翁謀贅諸其家。女能紡織，不致相累。公曰：“即目前亦需少有所備，妙手空空，奈何?”戴又從旁慫恿，力任其費(fèi)，詣呂翁，索銀三十兩。呂問所為，語之故，呂詫曰：“秀才也，子何自識之?”戴言此人非終人下者，故與昵。呂欲相之，使戴招公去，一見，驚曰：“此天下貴人也。但早年寥落耳，自后交印堂運(yùn)大佳，惟木形人不及享髦期，然已足矣?！被仡櫞髟唬骸按耸挛耶?dāng)相助?！绷①?zèng)公五十金，謂公曰：“婚后愿與新夫人一光顧也。”

公許諾，且言此恩必有以報(bào)。翁曰：“區(qū)區(qū)者本無足掛齒。但有所托者，仆已有四孫，次孫命犯官刑，他日當(dāng)出于臺(tái)下，倘蒙記憶，尚幸垂憐。”即呼其孫出叩，公心識之，受命歸?；槿?，挈夫人詣呂，呂亦許為一品夫人，歡宴終日而返。自是伉儷相得，機(jī)杼之聲每與書聲相間也。公學(xué)亦大進(jìn)，次年舉于鄉(xiāng)。入都，以教習(xí)授知縣，分選湖北，有能吏名。未及十年，至方面。其后巡撫江南，值歲饑，公為請于朝，賑蠲并舉，活數(shù)十萬人，吳人皆尸祝之。繼以清理鹽政，受上知，眷注頗深，而公已卒于兩江總督任所。是時(shí)竇翁亦已物故。公臨卒，屬子孫世世奉祠翁云。

方公之巡撫江蘇也，呂翁孫以索舊逋至蘇，毆人傷重死。方訟系，公即為贖罪釋歸，贈(zèng)以千金。其捕鹽梟王乙也，諸官吏咸惴惴，恐激變，公密敕武弁，率兵往，擒獲梟示。時(shí)棋道士適在撫署，笑曰：“不意陶二有此辣手?！惫粸殁枰病Ｏ仁怯谢浬斡诮B，善相術(shù)，嘗相戴癡年過四十，當(dāng)以武職顯，得三品封，戴笑曰：“天下豈有為人值行而受封誥者乎?”

及公貴，為援例捐守備。湖廣趙金龍之變，公薦戴從征。凱旋，以軍功超授副鎮(zhèn)。數(shù)年，予告回籍，騶從煊赫，崔氏方曳杖乞食道左。詢旁人，盡悉戴發(fā)跡所自，臥轍乞憐，戴詰其由來，叱之去。婦蹄號泣，夜自縊死，其所嫁餅師，蓋久以寒餓死矣。

◎劉文定之貧

劉文定公綸，武進(jìn)人，少時(shí)家貧窶，曾至絕食。嘗以竹煙筒乞煙草于鄰家，鄰人誚曰：“煙草消食，勿多吸也。”公笑受之。后受知尹文端公，首薦博學(xué)宏詞。張文和公喜其文穎銳，既讀其詩，至“可能相對語關(guān)關(guān)”句，曰：“真奇才也?！币蜻谝?，后致位宰相。本朝漢閣臣，不以科目進(jìn)者，惟公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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