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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七回:踐前言助奩伸情誼復(fù)故態(tài)怯嫁作嬌癡

          Ai高考 · 古代歷史
          2023-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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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文學(xué)家文康創(chuàng)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jì)獻(xiàn)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xué)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小編就為大家?guī)淼诙呋氐娜績?nèi)容,一起來看看吧!

          上回書表的是張金鳳現(xiàn)身說法,十層妙解,講得個何玉鳳俠氣全消。何玉鳳立地回心,一點(diǎn)靈犀悟徹,那安龍媒良緣有定。乍聽去只幾句閨閣閑話,無非兒女喁喁;細(xì)按來,卻一片肝膽照人,不讓英雄袞袞,這話又似乎是作者的迂闊之論了。

          殊不知凡為女子,必先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者兼?zhèn)?,才算得個全人。又須知道那婦工,講的不是會納單絲兒紗,會打七股兒帶子就完了,又須知整理門庭,親操井臼??傉f一句:便是" 勤儉" 兩個字。婦容講的不是梳髻頭,大袖,穿撒褲腳兒,裁小底托兒就得了,須要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動不輕狂,笑不露齒??傉f一句:便是" 端莊" 兩個字。婦言,不是花言巧語、嘴快舌長,須是不茍言,不茍笑,內(nèi)言不出,外言不入??傉f一句:便是" 貞靜" 兩個字。講到婦德最難,要把初一、十五吃花齋,和尚廟里去掛袍,姑子廟里去添斗,借著出善會,熱鬧熱鬧,撒和撤和,認(rèn)作婦德,那就誤了大事了。

          這婦德須孝敬翁姑,相夫教子,調(diào)理媳婦,作養(yǎng)女兒,以至和睦親戚,約束仆婢,都是天性人情的勾當(dāng)。果然有了婦德,那婦言、婦容、婦工,件件樁樁,自然會循規(guī)蹈矩。便是生來的心思笨些,相貌差些,也不失為婦女本色。卻又有第一不可犯而最容易犯的一樁事,切切莫被那賣甜醬高醋的偷賺了你的錢去,你受一個妒嫉的病兒,博一個醋娘子的美號。作者最講恕道話,同一個人,怎的女子就該從一而終,男子便許大妻大妾?

          這條例本是有些不公道;易地而觀,假如丈夫這里擁著金釵十二,妻兒那里,也置了面首十人,那作丈夫的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無如陽奇陰偶,乃造化之微權(quán);此唱彼隨,是人生之至理。偏是這班醋娘子,這樁事自己再也看不破;這句話,誰也和她說不清,所以從古至今的婦人孝順節(jié)烈盡有,找個不吃醋的竟少少兒的。但是同樣一口醋,卻得分一個會吃不會吃。

          先講那會吃醋的。如文王的姒妃,自然要算千古第一人了。

          其余大約有三種:一種是仗心地吃醋。不是自己久不生育,便是生育不存。

          祧家業(yè)兩件事看得著緊,給丈夫置幾房姬妾,自己調(diào)理管教。疼起來比丈夫疼的甚,管起來比丈夫管的嚴(yán)。

          不怕那侍妾不敬我如天神,丈夫不感我如菩薩。無論那一房生個孩子,我比他生母還知痛癢,還能教訓(xùn)。人道妾側(cè)礙于妻齊,我道嫡母大似生母。親族交贊,名利雙收。這種吃醋,要算神品。再一種是靠本領(lǐng)吃醋。自己本生得一副月貌花容,一團(tuán)靈心慧性。那怕丈夫千金買笑,自料斷不及我一顧傾城,不怕你有喜新厭舊的心腸,我自有移星換斗的手段。久而久之,自己依然不失專房擅寵,那侍妾倒作了個掛號虛名,卻道不出她一個不字。這種吃醋,叫作能品。再一種是顧臉面的吃醋。或者本家弟兄眾多,親戚宴會,姐妹妯娌談起來,你夸我耀,想家里都有兩房姬妾;自己一想,又無兒無女,又有錢有鈔,不給丈夫置個妾,覺得在人面上掛不住。沒奈何,一狠二狠,給他作成了,卻是三面說不到家,一生不得合式。這毛病人人易犯,處處皆同。這種吃醋,便是常品。這都講的是會吃醋的。

          如今再講那不會吃醋的,也有三種:一種是沒來由的吃醋。

          自己也有幾分姿容,丈夫又有些兒淘氣,既沒那見解規(guī)勸他,又沒那才情籠絡(luò)他。房里只有幾個童顏鶴發(fā)的婆兒,鬼臉神頭的小婢;只見丈夫和外人說句話,便要費(fèi)番稽查,望一眼也要加些防范,甚至前腳才出房門,后腳便差個內(nèi)行探子前去打探;再不想丈夫也是個帶腿兒的,把他逼得房幃以內(nèi),生趣毫無,荊棘滿眼,就不免在外眠花宿柳,蕩檢逾閉。丈夫的品行也去了,她的聲名也丟了,她還在那里賊去關(guān)門,明察暗訪。這種醋吃得可笑。一種是不自量的吃醋。自己不但不能料理薪水,連丈夫身上一針一線也照顧不來。作丈夫的沒奈何,弄個供應(yīng)櫛沐衾綢的人,也算照顧了自己,也算幫助了她,于她何等不妙!她不是左丟一鼻子,便是右扯一眼,甚至指桑罵槐,尋端覓釁。始而那丈夫還顧名分,侍妾還拘禮法,及至鬧到糊涂蠻纏講不清了,只好盡她鬧她的,人家過人家的,她可竟剩了犯水飲害肝氣疼了。這種醋吃得可憐。一種是渾頭沒腦的吃醋。

          自己只管其丑如鬼,那怕丈夫弄個比鬼丑的,她也不容;自家只管其笨如牛,那怕丈夫弄個比牛笨的,她還不肯;抄總兒一句話:要我的天靈蓋,著悶棍敲;要我的心頭血,用尖刀刺;要講給丈夫納妾,我寧可這一生一世看著他沒兒子都使得,想納妾不能,這種醋吃的卻是可怕。世上偏有等不爭氣、沒出息的男子,越是遇見這等賢內(nèi)助,他越不安本分,一味的啖腥逐臭,還要是竊玉偷香,弄得個茫茫孽海,醋浪滔天;杳杳塵寰,醋風(fēng)滿地,又豈不大是可慘!

          讀者!你道好端端的《兒女英雄傳》,怎的會鬧出這許多醋來?豈不連

          這回書也浸了醋了?這話正因這書里的張金鳳和何玉鳳而起。如今把她兩個相提并論起來,正是艷麗爭妍,聰明相等。論才藝,何玉鳳比她有無限本領(lǐng);論家世,何玉鳳比她有何等根基;況且公婆和她既是累代淵源,丈夫待她自然益加親厚。這等一個人,便在宦途世路上遇著了,還不免弄成個避面尹邢,怎的肯引她作同心管的?不想張金鳳她小小一個婦人女子竟能認(rèn)定性情,作得這樣到地,不知安老夫妻何修得此佳婦,安公子何修得此賢妻,何小姐何修得此膩友!

          想到這里,就令人不能不信" 不遭余殃,積善余慶,乖氣致戾,和氣致祥" 的這句話了。


          安太太見何玉鳳經(jīng)張金鳳一片良言,言下大悟,奔到自己膝下,跪倒塵埃,低首含羞的叫了聲親娘,知她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太太便先作了個婆婆的身分,不象先前謙讓,端坐不動,一手把她攬在懷中,說道:"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許傷心,你這才是你父母的孝順女兒,才是我安家的孝順媳婦。你方才要沒那番推托,也不是女孩兒的身分;如今要沒這番悔悟,也不是女孩兒的身分。

          難為你妹子真會說,也難為你真聽話。我和你公公,一年的提心吊膽,到今日且喜遂心如愿了。" 說著,便一只手拉起她來,又叫丫頭給新大奶奶濕個手巾來把粉勻勻。褚大娘子忙一把攙了她過來說:" 先歇歇兒罷,站了這半天了。" 讓再讓三,姑娘只搖頭不肯坐。褚大娘子此時是樂得眉開眼笑,要露出個娘家的過節(jié)兒來,只管讓,把個姑娘讓急了,低聲說道:" 你怎么這樣糊涂?你瞧這如何比得方才,也有下不來的,我就大馬金刀的先坐下的?" 咦!誰說姑娘沒心眼兒呀!

          那張金鳳這半日和何玉鳳講了萬言,嘴也說酸了,嗓子也說干了,連嘴說帶手比,袖子也累掉了,袖口里的小手巾手絹掉了一地。柳條兒忙著過來給她揀,隨緣兒媳婦又倒過一碗茶來。她一面就著那媳婦手里喝茶,一面挽著袖子,又看見華媽媽、戴媽媽兩個在那里悄悄的彼此道喜。她便嘔她兩個道," 喲!兩位媽媽,倒先認(rèn)著親家了。" 說著,挽好袖子,才整衣理鬢,過來給婆婆道喜。安太太自然更有一番嘉獎。

          她見過婆婆,便走到玉鳳姑娘跟前,先深深道了個萬福,說道:" 姐姐大喜。" 隨又跪下,說:" 妹子今日說話莽撞,冒犯姐姐,可實在是出于萬不得已。妹子不這樣莽撞,料姐姐也不得心回意轉(zhuǎn),我這里給姐姐賠個不是。" 姑娘心里這一感一愧,也顧不得大家在座,連忙跪下,雙手把她抱住,叫了聲:" 我那嫡……嫡……親……親的妹子……" 往下只有哽咽的分兒,卻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誰想好事多磨。這個當(dāng)兒,張?zhí)中称饋砹?,說:" 姑奶奶,越說叫你好好兒的和她說,別逼她說話了,咱好給她張羅事情。這天也是時候了,你可盡著招她哭哭啼啼的,是作甚么呢?……是作甚么呢?" 張金鳳站起來笑道:" 人家婆婆都認(rèn)過了,你老人家還叫我和她說甚么呀?" 她道:" 咱兒,她依了,真的嗎?" 褚大娘子道:" 你老在那兒來著?" 她聽了口中念念有詞,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站起來往外就跑。只聽她那兩只腳踹得地蹬蹬的山響,掀開簾子就出去了。安太大忙問:" 親家,你那里去?" 她也不理。張姑娘隨后趕到簾子跟前,往外一看,原來她頭南腳北,跪在當(dāng)院子里磕頭呢。只所得咕咚咕咚的腦袋碰得山響,說道:" 神天菩薩,這可好了。" 說著,站起來踅身又進(jìn)屋子,對著那神主也打著問訊,磕了陣頭,說:" 哎!這都是你老公母倆有靈有圣啊!我多給你磕兩個頭罷!" 大家看了,無不要笑,姑娘心里卻是更覺不安。定了一定,安太太便道:" 快著先叫人請你公公和九公去罷。這老弟兄兩個,不知怎樣等著呢?" 正說著,只聽窗外哈哈大笑,正是鄧九公的聲音,說道:" 不用請,不用請!

          我們在此聽得多時了,好一個能說會道的張姑娘!好一個聽說識勸的何姑娘!這都是我們老弟和二妹子你二位的德行。我這回沒白來了。我們姑娘呢,這還不當(dāng)見見你這位舊伯伯、新公公么?" 原來此時,姑娘見張老和褚一官都跟進(jìn)來,人多有些害臊,躲在人背后藏著。褚大娘子忙拉她出來,她便同褚大娘子過去,低頭不語的在公公跟前拜了下去。安老爺?shù)溃? 媳婦起來,你看這才是天地?zé)o私,姻緣有定。我今日才對得住我那恩師世弟。" 因和太太說道:" 太太,我家有何修道,玉格有多大造化,上天賜我家這一雙賢孝媳婦。" 太太道:" 這也都是一定!老爺可記得當(dāng)日出京的時候說的話,說:' 將來娶個媳婦,不在乎富室豪門,只要得個相貌端莊,性情賢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他是南山里的,北村里的,都使得。'不想今日之下,得了這樣相貌端莊,性情賢慧的一對兒,真真一個是南山里的,一個是北村里的!老爺,看這兩個孩子,還愁她不會持家不能吃苦么?" 老爺?shù)溃? 是呀,我倒不曾想到這里。" 因把當(dāng)日卜三爺給公子提親不成的話,告訴了鄧九公一遍。鄧九公道:" 姑娘,你聽聽,萬事由不得人哪!你不信,只看頭上那位穿藍(lán)袍子的,也是管作甚么兒的呢?你瞧如今師傅,是把你終身大事說成了。我同你大姐姐,我們爺兒倆還有點(diǎn)臊臉禮兒,給姑娘墊個箱底兒,不值得給你送到跟前來,我才同了我們張老人都給抬上了來。咱爺兒倆可有句話講在頭里,你可不許不收。自從咱爺兒倆認(rèn)識以后,是說你算投奔我來了,你沒受著我一絲一毫好處。師傅受你的好處,可就難說了,都擱在一邊子。只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替我打著海馬周三那回事,那就算你在大街路上留了朋友,幫了師傅了。講到那一萬銀子,原是我憋一口氣,同海馬周三賭賽的;你既贏了他,我把這銀子轉(zhuǎn)來送你,你受之當(dāng)然。白說咧,你不要我的,及至你偶然短住了,咱爺兒倆的交情,就說不到個借字兒,還字兒。通共一星子,半點(diǎn)子,你才使了我三百金子,這算得個甚么兒?歸齊不到一個月,你還轉(zhuǎn)著彎兒,到底照市價還了我了。姑娘;在你算真夠瞧的了。你想師傅九十歲的人,我這臉上也消消的不消消的?今日之下,好容易碰著你這樁事了,多了師傅也舉不起:一千金子,姑娘添個首飾;一萬銀子,姑娘買個胭脂粉兒。余外還有錦繡呢羽、綢緞綾羅,以至實紗、綿葛、夏布都有,一共四百件子。這也不是我花錢買來的,都是這些年,南來北往,那些字號行里見我保得全年鏢無事,他們送我的??傻苟际堑赖貙嵲谪泝海懔糁懤m(xù)作件衣裳。如今沒別的,' 水過地皮濕'.姑娘就是照師傅的話,實打?qū)嵉模@么一點(diǎn)頭,算你瞧得起這個師傅了。不然,你又講究到甚么施恩不望報的話,不收我的。師傅先和你噶下個點(diǎn)兒:師傅這回來京,叫我出不去這座彰儀門。" 安老爺忙道;" 老哥哥,你這是怎么說?" 鄧九公滿臉發(fā)燒,兩眼含淚的道:" 老弟,你不知愚兄的心窩,我真對不住她么!" 褚大娘子道:" 他老人家這樣,可不是一遭兒了。提起來,就急得眼淚汪汪的,說這是心里一塊病。大妹子,你如今可好歹不許辭了。" 讀者!請看世上照鄧?yán)衔踢@樣苦好行情的固然少有,照何小姐那樣苦不愛錢的卻也無多。

          講到受授兩個字,原是世人一座貪廉關(guān)。然而此中正是難辦。伯夷餓死首陽,孟子道他賢圣清潔者也;陳文于有馬十乘,我夫子也道他可謂清矣。上古茹毛飲血,可算得個清了;始終不能不茹毛,不飲血,還算不曾清到極處。自有不近人情的一班朋友,無故的妻辟纟盧,妻織蒲,無故的布被終身,餅餌終日,究竟這幾位朋友,那個是個人物!

          降而現(xiàn)在,又和這班不同,口口說不愛錢,是不愛小錢愛大錢;口口說不要錢,是不要明的要暗的。好容易斷得他大的也不愛,暗的也不要了,卻又打了一個固位結(jié)勢,名利兼收。不須伸手,自然纏腰的算盤云依然逃不出一個" 貪" 字。所以說:" 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 便是老生常談。也道是:" 不要錢,原非個異事,沽名也是私心。" 又道是:" 圣賢以禮為書,豪杰惟情自適。" 何小姐原是個性情中人,她怎肯矯同立異;只因她一生不得意,逼成二個激切行徑。所以寧飲盜泉之水,不受嗟來之食。到了眼下,今非昔比,冤仇是報了,父母是葬了,香火姻緣是不絕了,終身大事是妥當(dāng)了,人生到此,還有甚么不得意處!更兼鄧九公和她有個通財之誼,面子上送了這等一分厚禮,豈有個大儀全壁的理;只為的是幫箱的東西,不好謝出口來。安太太怕羞了她,便接口道:" 九大爺和大姐姐大遠(yuǎn)的來了,還這么費(fèi)心,明日媳婦一總磕頭罷。" 鄧九公這才掀髯大樂。說著,只聽廂房里的鐘打了十一下了。安太太道:" 老爺可得讓九哥和大姑爺吃飯了。" 鄧九公道:"實不相瞞,方才你們說話這個當(dāng)兒,我兩個同張老人女婿、大侄兒,都在這廂房里的,鴉默雀靜兒的把飯吃在肚子里了。我們老弟怕我誤事,他一口酒也不許我喝,這回來可痛痛的喝一場罷了。" 說罷又呵呵大笑說:" 姑娘,棟這頭兒的事,師傅算張羅完了,我可得替我們老弟那頭兒張羅張羅去了。" 安老爺便陪了他,同張、褚二人,往前邊去。

          安太太這里也要到前邊張羅事情去,便約褚大娘子過去吃飯。褚大娘子因要和姑娘盤桓盤桓,就等著送親,因說:" 我這里和她娘幾們就吃了,省得回來又來過。" 安太太道:" 要姑奶奶在這邊幫著,我更放心了。" 因和張?zhí)溃?親家,這邊小廚房里,預(yù)備著飯呢!我這里有給媳婦包下的餛飩,里頭單弄的菜,回來叫人送過來。親家,可叫她多吃點(diǎn)兒,鬧了這半天了。" 張?zhí)灰淮饝?yīng)。


          安太太便別過褚大娘子,把張姑娘留下,又吩咐何姑娘,說:" 外邊有人,不用出來。" 才帶著一群仆婦丫頭,往那邊去。大家送到院子里,媳婦提補(bǔ)婆婆這件,婆婆又囑咐媳婦那件,半日還談不完。

          這個當(dāng)兒,只剩姑娘一個人在屋里,心下想道:" 我自從小時候就跟父母在任上,關(guān)在衙門里,也走不著個親友。凡這些婚嫁的喜事,我從沒經(jīng)過,瞧不得。

          我在能仁寺,給人家當(dāng)了會子媒人,共總這女孩兒出嫁,是怎么一樁事,我還悶沌沌呢!自從去年見了他們,算叫他們把我裝在壇子里,直到今日才掏出來。今日輪到我出嫁了。我到了人家,我該怎么著,該說甚么,這都是褚大姐姐和張金鳳兒兩個鬧的。再說我這不出嫁的話,我是和我干娘說了個老滿兒,方才她老人家要在跟前兒,到底也知道我是叫人逼得沒治兒了;偏偏兒的單擠在今日她家里有事,等人家回去,可叫我怎么見人家呢?" 越想心上越煩悶起來??缮纷鞴?,不知怎的往日這兩道眉毛一擰,就鎖在一塊兒了,此刻只管要往中間兒擰,那兩個眉梢兒,它啟己會往兩邊兒展;往日那臉一沉,就繃住了,此刻只管往下爪搭,那兩個爪搭,它自己會往上逗。不禁不由得就是滿臉的笑容兒,益發(fā)不得主意。

          想了半日,忽然計上心來,說:" 有了,等我和他們磨它子,磨到那兒是那兒。" 作者這話,卻不是大笑話。

          請看人生在世,到了兒女傷心、英雄短氣的時候,那滿懷茹苦含酸,真覺大海茫茫,無可告訴。忽然的有人把她說不出的話替說出來了,不了的事給做了,這個人,還正是她一個性情相投的人。那一時喜出望外,到了衾影獨(dú)對的時候,真有此情此景。

          褚大娘子和張?zhí)土税蔡貋?,見姑娘一個人坐在那里,把脊梁靠在墻上,低頭無語,手里只弄手巾,便說道:" 咱們這可到廚房里歇歇兒去罷,回來吃點(diǎn)兒東西,妝扮起來,也就是時候兒了。" 姑娘頭也不抬,口也不開,只是不答。張姑娘又催道:" 走哇,姐姐。" 她說:" 我走不動了。" 張?zhí)珕柕溃? 怎又走不動咧,腳疼啊?" 她道:" 我的腿折了。" 這書里,自"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 一回,姑娘露面兒起,從沒聽見姑娘說過這等一句不著要的話,這時大概是心里痛快了。要按俗語說,這就叫作" 沒溜兒" ,捉一個白字,便叫作" 沒路兒".張?zhí)溃? 大好日子的,甚么話呀?走罷呀!" 姑娘道:" 我走不動,你們大伙兒抬了我去罷。" 褚大娘子道:" 這話早些兒,回來少不得有人抬姑娘。"姑娘從方才一個不得主意,此時是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忙問:" 誰抬我?" 褚大娘子道:" 等到了吉時,人家就拿花紅轎子兒,八個人兒抬了去了。我不怕你笑話,我恰是長這么大,還是頭一遭兒看見大紅猩猩氈的轎子。敢是比我們家鄉(xiāng)那個轎子好看多著呢。" 姑娘這才想過來了,瞅了她一眼,嘴里又噴噴了兩聲,說:" 誰倒是和你們說這些呢廠張金鳳又催道:" 姐姐別攪,快走罷。" 姑娘道:" 你拉得動我,我就跟了你去。" 張金鳳道:" 真的呀?" 說著,當(dāng)真用手拉住他的腕子,才一拉,只聽姑娘噯呀了一聲,說:" 張姑娘女孩兒家,怎么這么蠢哪!拉的人胳膊生疼。" 口里說著,不由得那身子隨了張姑娘站了起來,跟著就走。

          噫嘻,這是那里說起!姑娘要些微的使點(diǎn)勁,便是捆上二十個張金鳳,也未必拉得動她。一個抬頭這么一拉,就會把姑娘的胳膊拉疼了,吾誰欺,欺燕北閑人乎?但是一個打定主意磨它子的人,不這樣一搭訕,叫她怎么下場,又叫那燕北閑人怎生寫這筆!

          張金鳳聽了笑道:" 我的不是,走罷,走罷。" 褚大娘子便在后頭推著她。

          張?zhí)哺诤竺?,才往廂房里去。一進(jìn)門兒,姑娘一抬頭,看見方才那副對聯(lián),又叨叨起來了,說:" 這還鬧的是甚么' 果是因緣因結(jié)果' 呢?" 及至念出口來,自己耳輪中一聽,心里忽然悟過來,暗說:" 且住,這上頭一開口四個字,豈不明明白白,說的" 果是因緣" 么?到了果是因緣了,還怕不因這個緣,就結(jié)那個果嗎?" 隨又看下聯(lián):" 空由色幻色非空" ,心里又道:" 只說出家出家,如今倒鬧出嫁了。

          自然是' 色不是空' 了,還用講嗎?可不是' 空由色幻色非空' 是甚么呢?那里是甚么禪語呀!這等看起來,這張畫兒一定還有個啞謎兒在里頭。" 隨又仔細(xì)一看,早明白了。

          張姑娘見她那里發(fā)呆,只望著她笑。又聽她忽然問道:" 這都是誰干的?"張金鳳道:" 這是婆婆說姐姐新搬家,頭上怪素的,叫我弄張畫兒,找副對于掛上。我想這是姐姐坐靜的地方兒,我就出了個主意,告訴外頭畫了這么一張,可不知找甚么人畫的。那對于就是才說的那個屬馬的寫的。" 姑娘又看了看,心里說道:" 甚么七寶蓮池、八寶蓮池的,這可不是我夢里的那個' 名花并蒂' 么?還怕我同張姑娘不跟那個' 天馬行空' 的同來同去呀?竟攪我么?他們要早告訴了我,何苦叫我打半天的悶葫蘆呢。" 一面想,一面扭著頭看,一面掀開里間那個軟簾兒往里走。進(jìn)門一抬頭,不防屋里床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一時意想不到,倒嚇了一跳。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干娘佟舅太太。姑娘見了干娘,臉上卻一陣大大的磨不開,要告訴這件事,一時竟不知從那里告訴起。忙上前拉住舅太太說道:" 娘,你怎么這時候兒才來?只瞧這里,叫他們鬧得這個……"姑娘這句話,不但不接氣,并且不成句;妙在說了這半句,往下也沒話了。只有粉面起紅云,低著個頭,噘著個嘴。舅太太早巳明白她的意思,連忙站起來,拉著她的手,笑道:" 姑娘可大喜了。我不但不是今日這時候才來,我昨日本就沒到那里去。我就在前頭,幫著你公公婆婆料理你的事來著,倒和褚大姑奶奶談了半天。這事你不用說了。我從船上見著你那天就全知道了。今日實告訴你,我看你公公婆婆為難的那個樣兒,這里頭還有我給他們出了一半子主意呢!今日這件大喜的事作成了,你這個干女孩兒,我可算認(rèn)著了。這邊是我的女兒,那邊兒是我的外甥媳婦,還怕你不孝順我嗎?" 舅太太這話,是要叫姑娘心里過得去,無奈姑娘自己覺得臉上磨不開,只得說道:" 好!連你老人家也賺起我來了。" 說著,上了炕,從鋪蓋垛里抽出個枕頭來,面向窗戶,倒身就睡。張?zhí)溃? 別假睡了,完了那纂咧。" 舅太太道:" 親家太太,你叫她歇歇兒罷!她整鬧了這一清早了!" 這個當(dāng)兒,張姑娘便叫人張羅擺飯。便有安太太給姑娘送過來的喜字饅頭、栗粉糕、棗兒粥,又是兩碗百合鴛鴦鴨子,如意山雞卷兒,還有包過來的餛飩,都是姑娘素來愛吃的,一時都擺在外間炕桌上。

          舅太太便叫姑娘起來,她們陪褚大姐姐吃飯去了。姑娘只在那里裝睡不理。張姑娘道:" 姐姐,起來罷,不要打主意起磨呀!" 姑娘仍不言語,舅太太便向張姑娘打了個手勢。張姑娘道:" 姐姐。再不起來,我上去膈肢去了。" 原來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單怕膈肢她的膈肢洼。才聽得這句,便笑著說道:" 你敢?" 張姑娘真?zhèn)€上了炕,呵了呵手,要去膈肢他,她已經(jīng)笑得咯咯咯咯亂顫。張姑娘便向她兩腋抓了兩把,她不由的兩只小腳兒亂蹬,便連忙爬起來,這才出外間去吃飯。舅太太便叫把桌子橫過來,讓褚大娘子坐了上首,自己下首相陪。玉鳳、金鳳兩個,坐在炕里邊。姑娘坐下,話又來了,說:" 媽!!怎么不一塊兒吃呀?" 張姑娘道:" 姐姐是樂糊涂了,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吃長齋呀!" 姑娘道:" 這還吃的是那門子的長齋呢?難道今日還不開齋嗎?" 張姑娘道:" 不當(dāng)家花拉的,也有個白眉赤眼兒的,就這么開齋的!" 舅太太說:" 你別要忙,等著你過了門,看個好日子,你們?nèi)齻€人,好好兒的弄點(diǎn)兒吃的,再給親家太太開齋,那才是呢!" 姑娘道:" 我不懂娘這會于又拉扯上人家褚大姐姐作甚么?" 褚大娘子道:" 噯呀!姑太太不是我呀,我沒那么大造化呢!" 姑娘睜著眼。問道:" 那么那一個是誰?" 舅太太只是笑,答應(yīng)不出來。張姑娘道:" 還是那個屬馬的,姐姐吃飯罷!" 姑娘這才不言語了,低著頭吃了三個饅首、六塊栗粉糕、兩碗餛飩,還要添一碗飯。張?zhí)溃? 今幾個可不興吃飯哪!" 姑娘道:" 怎么索性連飯也不叫吃了呢?那么還吃餑餑。" 說著說著,又吃了一個饅頭、兩塊栗粉糕,找補(bǔ)了兩半碗棗兒粥,連前帶后算吃了個成對成雙,四平八穩(wěn)。

          飯罷,大家盥漱,煙茶各取方便,仍到里邊來坐。早有安老爺、安太太那邊差了四個女人來見舅太太。內(nèi)中晉升女人回道:" 太太,老爺、太太打發(fā)奴才們來回親家太太,給姑娘送點(diǎn)兒糙東西來,算補(bǔ)著下個茶,求親家太太給姑娘穿穿戴戴罷!" 舅太太道:" 很好,這些東西,我都替我們姑娘領(lǐng)了。你們也不用往下搬運(yùn),等我們各自回來,把上轎的穿戴的拿下來,別的不用動,省得又費(fèi)一遍事。你們回去,說姑娘磕頭,我多多的給你們老爺、太太道謝。你說我樂了,我不樂別的,我沒想到我這輩子也得到作了親家太太了。" 便有戴太太等一班人讓人家去喝茶。舅太太自己備了賞,倒象新親一般,辦了個熱鬧。

          張親家老爺和褚大姑爺已經(jīng)開了正門,外面家人早將聘禮一桌桌的抬進(jìn)來擺在東邊。褚一官叫人把他家的幫箱的妝奩擺在西邊。舅太太和褚大娘子諸人,到院子里看了回來,便悄悄的拉姑娘道:" 咱們從這窗戶眼兒里瞧瞧,別叫九公、褚姑奶奶和你公婆白費(fèi)了心。" 姑娘此時自是害羞,不肯去看;無奈她本是個天生好事的人,又搭著自來最聽娘的話,借這一拉,便挨在玻璃窗前往外看。舅太太一一指點(diǎn)著道:" 你看東邊兒這八桌,是人家來' 的。那頭抬,是一匣如意,一匣通書;二抬,便是你們那兩件定禮;那六抬,是首飾、衣服、鋪蓋。他們算省了豬牛鵝酒了。西邊的八桌,便是九公和褚姑奶奶給你辦的妝奩。你瞧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 說活間,張姑娘和褚大娘子早把應(yīng)穿應(yīng)戴的衣裳首飾一件件的拿進(jìn)來。舅太太打發(fā)送禮的男女家人去后,便叫人鋪紅挖單,放梳頭匣兒,催姑娘上妝。原來姑娘自遭沛顛,埋首風(fēng)塵,并不知著意脂粉。接著守制一年,更是無心修飾。這番經(jīng)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調(diào)停指點(diǎn),勻粉調(diào)脂,修眉理鬢,妝點(diǎn)齊整,自己照照鏡子,果覺淡白輕紅,而且香甜滿頰。

          舅太太道:" 好看了,可叫妹妹給你梳頭罷!" 姑娘道:" 我不叫她梳,還是娘給我梳罷!" 舅太太道:" 今日的頭,娘可上不得手了。" 說著,又笑了一聲,便向褚大娘子道:" 我只恨我一個好好兒的人,怎么到了這些事上就得算個沒用的了呢?" 說著,眼圈兒便有些紅紅兒的。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個老馬嘶風(fēng),英心未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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