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要跟大家分享的《兒女英雄傳》第十六回的小說內(nèi)容。這是文康所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揭露了封建官場吏治的腐朽,道盡科舉文化的丑態(tài),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寫實俠義小說。小說娓娓動聽;語言生動幽默,繪聲繪色,問世以來一直為人們所稱道。
上回書講的是安老爺義結(jié)鄧九公,想要借鄧九公作自己隨身的一個貫索蠻奴,為的是先收服了十三妹這條孽龍,使她得水安身,然后自己好報她那為公子解難贈金,借弓退寇,并擇配聯(lián)姻的許多恩義。又喜得先從褚大娘子口里得了那鄧九公的性情,因此順著他的性情,一見面便和他歡飲雄談,從無心閑話里談到十三妹。果然引動了那老頭兒的滿肚皮牢騷,不必等人盤問,他早不禁不由口似懸河的講將起來,講到那十三妹刀斷鋼鞭,斗敗了周海馬,作色掀須,十分得意。
安老爺聽了說道:" 這場惡斗,斗到后來怎的個落場呢?" 鄧九公道:" 老弟呀!那時只怕十三妹,聽了海馬周三這段話,一時性子起,把他手起一刀,雖說給我增了光了,給我出了氣了,可就難免在場這些親友們受累;正在為難,又不好轉(zhuǎn)去勸她。誰想那些盜伙,一見他們的頭領(lǐng)吃虧,十三妹定要叫他戴花擦粉,急得一個個早丟了手中兵器,跪倒哀求,說:' 這事本是我家頭領(lǐng)不知進(jìn)退,冒貓尊顏,還求貴手高抬,給他留些體面,我等恩當(dāng)重報。' 只聽那十三妹冷笑一聲,說:' 你這班人,也曉得要體面么?假如方才這九十歲的老頭兒,被你們一鞭打倒,他的體面安在?再說方才若不虧你姑娘有接鏢的手段,著你一鏢,我的體面安在? '眾人聽了,更是無言可答,只有磕頭認(rèn)罪。
那十三妹睬也不睬,便一腳踏定周海馬,一手擎著那把倭刀,換出全副笑盈盈的臉兒,對著那在場的大眾說道:' 你眾位在此,休猜我和這鄧九公是親是故,前來幫他。我是個遠(yuǎn)方過路的人,和他水米無交。我平生慣打無禮硬漢,今日撞著這場是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并非圖這幾兩銀子。' 說了這話,她然后才回頭對那班盜伙道:' 我本待一刀了卻這廝性命,既是你眾人代他苦苦哀求,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權(quán)且寄下他這顆驢頭。你們要我饒他,只依我三件事:第一,要你們當(dāng)著在場的眾位,給這主人賠禮,此后無論那里見了,不準(zhǔn)錯敬;第二,這二十八顆紅柳樹鄧家莊的周圍百里以內(nèi),不準(zhǔn)你們前來騷擾;第三,你們認(rèn)一認(rèn)我這把倭刀和這張彈弓,此后這兩樁東西一到,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要照我的話行事。這三件事,件件依得,便饒他天字第一號的這場羞辱。你大家快快商量回話。' 眾人還不曾開口,那海馬周三早在地下喊道:' 只要免得戴花擦脂抹粉,都依都依,再無翻悔。' 眾人也一迭聲兒和著答應(yīng)。月巨十三妹這才一抬腿,放起周三;那廝爬起來,同了眾人走到我跟前,齊齊的尊了我聲' 鄧九公爺' ,向我搗蒜也似價磕了陣頭,就待告退。老弟,古人說得好:' 得意不可再往'.我鄧?yán)暇胚@就成夠瞧的了,再說也不可向世路結(jié)仇,我就連忙扶起他說:' 周朋友,你走不得。從來說:' 勝敗兵家常事。' 又道:'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今日這樁事,自此一字休提?,F(xiàn)成的戲酒,就請你們老弟兄們,在此開懷痛飲,你我作一個不打不成相與的交情,好不好?' 周三他倒也得風(fēng)便轉(zhuǎn),他道:' 既承臺愛,我們就在這位姑娘的面前,從這句話敬你老人家起。' 當(dāng)下大家上廳來,連那在場的諸位,也都加倍的高興。我便叫人收過兵器銀兩,重新開戲,洗盞更酌。老弟,你想這個過節(jié)兒,得讓那位十三妹姑娘首座不得?我連忙滿滿的斟了鐘熱酒送過去,她說道:' 我十三妹,今日理應(yīng)在此看你兩家禮成,只是我孝服在身,不便宴會。再者,男女不同坐,就此失陪,再圖后會。' 說著,出門下階,嗖的一聲,托地跳上房屋,順著那房脊,邁步如飛,連三跨五,委時間不見蹤影。我方才曉得她叫作十三妹。老弟,你聽這場事的前后因由,劣兄那日要不虧這位十三妹姑娘,豈不在人眾里,把一世的英名喪盡!你道她怎的算不得我一個恩人?
因此那天酒席一散,我也顧不得歇乏了,便要去跟尋這人。這才據(jù)我們莊客們說:' 這人三日前,就投奔到此;那時因莊上正有勾當(dāng),莊客們便把她讓在前街店房暫住,約她三日后再來,現(xiàn)在她還在這里住著。' 我聽了這話,便趕到這里,和她相見。原來她只得母女二人;她那母親,又是個既聾且病的,看那光景,也露著十分清苦。我便要把和周三賭賽的那萬金相贈,無家她分文不取,及至我要請她母女到家贍養(yǎng),她又再三推辭。問起她的來由,她說,自遠(yuǎn)方避難而來。一因她一家孤寡,生恐到此,人地生疏,知我小小有些聲名,又有幾歲年紀(jì),特來投奔,要我給她家遮掩個門戶;此外一無所求。當(dāng)下便和我認(rèn)作師徒。她自己卻在這東崗上青云山山峰高處,踹了一塊地方,結(jié)幾間茅屋,仗著她那口倭刀,自食其力,贍養(yǎng)老母。我除了給她送些薪水之外,憑你送她甚么,一概不收。只一個月頭里,借了我些微財物,不到半月,就依然照數(shù)還了我了。因此直到今日,我不曾報得她一分好處。" 安老爺?shù)溃? 說來這人還不全是那長槍大戟的英雄,竟是個揮金殺人的俠客!我也難得到此,老兄臺和她既有這等氣誼,怎得引我會她一會也好?" 鄧九公聽了,怔了一怔說:" 老弟,若論你和這人彼此都該一見,才不算世上一樁憾事。只可惜老弟來遲了一步,她不日就要天涯海角,遠(yuǎn)走高飛,你見她不著了。" 安老爺故作驚疑問道:" 這卻為何?" 只見鄧九公未曾說話,兩眼一酸,那眼淚早泉涌一般,' 藹得滿衣襟都是。連那白須上也沾了一片淚痕。嘆了一聲道:" 老弟,劣兄是個直腸漢,肚子里藏不住話。獨有這樁事,我家里都不曾提著一字;不信,你只問你侄女兒,就知道了原故。只因十三妹的這樁事,大須縝密,不能泄漏她的機(jī)關(guān),如今承你老弟問到這句話,我兩個一見,氣味相投,肝膽相照,我可瞞不上你來。原來這位姑娘,她身上有殺父大仇,她因老母在堂,無人奉養(yǎng),一向不曾報得。不想前幾天,她這母親得了一個痰癥歿了。她如今孝也不及穿,事也不及辦,過了頭七,葬了母親,便要去干這大事。今日她母親死了第四天了,只有明日后日兩天。她此時的心緒,避人還避不及,我怎好引你去見她?我昨日還問她歸期,她說:' 這大事一了,便整歸裝;但這個事也要看個機(jī)會,才得了事,才好再回此地。' 知她須三個月兩個月?老弟你又那里等得她?就是愚兄這幾日,也正為這事,心中難過。" 安老爺又佯作不知的道:" 哦!原來如此。但不知她的父親是何等樣人?因何事被這仇家陷害?這仇人又是那等樣人?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鄧九公擺手道:" 這事一概不知。" 安老爺?shù)?" 吾兄這句話,是欺人之談了。她既和你有師生之誼,又把這等的機(jī)密大事告訴了你,你豈有不問她個詳細(xì)原由的理?" 一句話,把鄧九公問急了,只見他瞪了兩只大眼,嗔起來道:" 豈有此理!難道我是欺你老弟不成?你是不曾見過她那等的光景,就如生龍活虎一般,大約她要說的話,作的事,你就攔她,也莫想攔得個住手住口。否則,你便百般問她求她,也是徒勞無益。況且她仇還沒報,這仇人的名兒,如何肯說?我又怎的好問?只有等她事畢回來,少不得就得知這樁快事了。"安老爺?shù)溃? 如此說來,此時既不知她這仇人為何人,又不知她此去報仇在何地,她強(qiáng)煞究竟是個女孩兒,千山萬水,單人獨騎,就輕輕兒的說到去報仇,豈不覺得盂浪些?在這十三妹的年輕任性,不足深責(zé);可是老哥哥,你既受她的恩情,又和她師徒相關(guān),也該阻止她一番才是,怎的看了她這等輕舉妄動起來?" 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說:" 老弟臺,我說句不怕你思量的話,這個事,可不是你們文字班兒懂得。講她的心胸本領(lǐng),莫說殺一個仇人,就萬馬千軍,沖鋒打仗,也了得了,不用旁人過慮,這是一。二則,從來說' 父仇不共戴天' ,又道是' 君子成人之美' ,便她是個漠不相關(guān)的朋友,咱們還要勸她作成這件事,何況我和她呢?所以我想了想,眼前的聚散事小,作成她一番英雄豪舉的事大。我方才竭力幫著她,早些葬了她家老太太,好讓她一心去干這樁大事,也算盡我?guī)追忠缘聢蟮轮?。此時我只有催促她,怎的老弟你倒要嗔我不阻止她起來?" 安老爺這些話,一層逼進(jìn)一層,引得那鄧九公雄辯高談,真情畢露。心里說道:"此其時矣,且等我先收伏了這個貫索奴,作個引線,不怕那條孽龍不餌耳受教;待她弭耳受教,便好全她那片孝心,成這老頭兒這番義舉,也完我父子的一腔心事。" 便對鄧九公說道:" 自來說:' 英雄所見略同'.小弟雖不敢自命英雄,這樁事卻和老兄臺的見識,微微有些不同之處。既承不棄,見到這里,可不敢不言,只是吾兄切莫作惱。你這不叫作以德報德,恰恰是個' 以德報怨' 的反面,叫作' 以怨報德'.那十三妹的一條性命,生生送在你這番作成上了。" 鄧九公聽了駭然道:" 哈!這話怎講?" 安老爺?shù)溃? 這十三妹是怎的個英雄?我只得耳聞,不曾目睹。就據(jù)吾兄方才的話聽起來,這人大約是一團(tuán)至性,一副奇才。至性人往往多過于認(rèn)真,奇才人往往多過于好勝。要知一個人秉了這團(tuán)至性、這副奇才來,也得天賜他一段至性奇才的福田,才許他作那番認(rèn)真好勝的事業(yè);否則,一生遭逢不偶,志量不售,不兔就逼成一個' 過則失中' 的行徑。看了世人,萬人皆不入眼,自己位置的,想比圣賢還要高一層;看了世事,萬事都不如心,自己作來的,要想古今無第二個。干他的事他也作,不干他的事他也作;作得來的也作,作不來的他也作。他不怕自己瀝膽披肝,不肯受他人一分好處;只圖一時快心滿志,不管犯世途萬種危機(jī)。久而久之,把那一團(tuán)至性、一副奇才弄成一團(tuán)雄心俠氣,甚至睚眥必報,黑白必分。這等人若不得個賢父兄、良師友,苦口婆心的成全他,喚醒他,可惜那至性奇才,終歸名墮身敗!如古之屈原、賈誼、荊軻、聶政諸人,道雖不同,同一受病,此圣人所謂' 質(zhì)美而未學(xué)者也'.這種人有個極粗的譬喻,比如那鷹師養(yǎng)鷹一般,一放出去,它縱目摩空,見個狐兔,定要悚翅下來,一爪把它擒住,及至遇見個狡兔黠狐,那怕把它拉到污泥荊棘里頭,它也自己不惜毛羽,絕不松那一爪;再偶然一個抓不著,它便高飄遠(yuǎn)舉,寧可老死空山,再不飛回來,重受那鷹師的喂飽;這就是這十三妹現(xiàn)在的一副小照真容。據(jù)我看她,此去絕不回來。老兄,你怎的還妄想兩三個月后,聽她來說那樁快事?" 鄧九公道:" 她怎的不回來?老弟,你這話我就想不出的個理兒來了。" 安老爺?shù)溃? 老兄,你只想她這仇人,我們此時雖不知底里,大約不是個甚么尋常人,如果是個尋常人,有她這等本領(lǐng),早巳不動聲色把仇報了,也不必避難到此;這人一定也是個有聲有勢,能生人能殺人的腳色。她此去報仇,恐怕就未必得著機(jī)會下手;那時大事不成,羞見江東父老,便不回來了,此其一。便讓她得個機(jī)會下手,她那仇家豈沒個羽翼牙爪?再,方今圣朝清平世界,豈是照那鼓兒調(diào)上玩得的?一個走不脫,王法所在,她便不得回來了,此其二。再,讓她就如妙手空空兒一般報了仇,竟有那本領(lǐng)潛身遠(yuǎn)禍,她又是個女孩兒家,難道還披發(fā)入山不成?況且聽她那番冷心冷面,早同枯木死灰,把生死關(guān)頭看破;這大事已完,還有甚的依戀?你只聽她說的' 大事一了,便整歸裝' ,這豈不是和你長別的話么?果然如此,她更是不得回來定了,此其三。這等說起來,她這條性命不是送在你手里,卻是送在那個手里?" 鄧九公一面聽安老爺那里說著,一面自己這里點頭;及至聽到后來,漸漸兒的把個脖頸低了下去,默默無言,只瞧著那杯殘酒發(fā)怔。這個當(dāng)兒,褚大娘子又在一旁說道:" 老爺子,聽見了沒有?我前日和你老人家怎么說來著,我雖然說不出這些講究來,我總覺一個女孩兒家,大遠(yuǎn)的道兒,一個人兒跑,不是件事;你老人家,只說我不懂這些事。聽聽人家二叔這話,說得透亮不透亮?" 那老頭此時,心里已是七上八下,萬緒千頭,再加上女兒這幾句話,不覺急得酒涌上來,把一張肉紅臉,登時連耳朵帶腮頰,憋了個漆紫,頭上熱氣騰騰出了黃豆大的一腦門子汗珠子,拿了條上海布的大手巾,不住的揩。半天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股氣來,望著安老爺說道:" 老弟呀!我越想你這話越不錯,真有這個理!如今過了明日、后日兩天,她大后日就要走了,這可怎么好?" 安老爺?shù)溃? 事情到了這個場中,只好聽天由命了!那還有甚么法兒?" 鄧九公道:" 咳!豈有此理!人家在我跟前,盡了那么大情,我一分也沒得補(bǔ)報人家;這會子生生的把她送到死道兒上去,我鄧九公這罪過,也就不小。就讓我再活八十七歲,我心里可有一天過得去呀!" 他女兒見父親真急了,說道:" 你老人家先莫焦躁,不如明日,請上二叔幫著,再攔她一攔去罷!" 那老頭兒聽了,益發(fā)不耐煩起來,說:" 姑奶奶,你這又來了;你二叔不知道她,難道你也不知道她嗎?你看她那性子脾氣,你二叔人生面不熟的,就攔得住她么?" 安老爺?shù)溃? 這話難說,只怕老哥哥你用我不著;如果用得著我,我就賠你走一趟。俗語說的:' 天下無難事,只怕死求白賴。' 或者竟攔住她,也未可知。" 鄧九公聽了這句話,伸腿跳下炕來,趴在地下,就磕個頭說:" 老弟,你果然有這手段,你不是救十三妹,真箅你救了這個哥哥了。" 慌得安老爺也下炕還禮說:" 不必如此,我此舉也算為你,也算為我;你只知那十三妹是你的恩人,還不知她也是我的恩人哩!" 鄧九公更加詫異,忙讓了安老爺歸座,問道:" 她十三妹怎的又是你的恩人起來?" 安老爺這才把此番公子南來,十三妹在茌平悅來店,怎的和他相逢,在黑風(fēng)崗能仁寺,怎的救他性命,怎的贈金聯(lián)姻,怎的借弓退寇,那盜寇怎的便是方才講的那芒牛山海馬周三,見了那張彈弓,怎的立刻備了人馬,護(hù)送公子,安穩(wěn)到淮;公子又怎的在廟里,落下一塊寶硯,十三妹她怎的應(yīng)許找尋,并說送這彈弓,取那寶硯;啟己怎的感她情意,因此辭官,親身尋訪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鄧九公這才恍然大悟,說:" 怪道呢!她昨日忽然交給我一塊硯臺,說是一個人寄存的;還說她走后,定有人來取這硯臺,并送還一張彈弓,又囑我好好的存著那彈弓,作個紀(jì)念。我還問她是個何等樣人,她說:' 都不必管,只憑這寶硯,收那雕弓,憑那雕弓,付這寶硯,萬不得錯。'路上的這段情節(jié),她并不曾提著一字,再不想就是老弟和賢侄公子;這不但是這樁事里的一個好機(jī)緣,還要算是一個好穿插呢!" 說著,直樂得他一天煩惱,丟在九霄云外,連叫快拿熱酒來。安老爺?shù)溃? 酒夠了。如今既要商量正事,我們且撤去這酒席,趁早吃飯,好慢慢的從長計較,怎的個辦法。" 褚大娘子也說:" 有理。" 老頭兒沒法,說道:" 我們再敢個大些的杯子,喝它三杯,痛快痛快。" 說著取來,二人連干了三巨觥。
恰好安公子已吃過飯,同了褚一官過來。安老爺便把方才的話,大略和他說了一遍。公子請示道:" 既是這事有個大概的局面了,何不打發(fā)戴勤去,先回我母親一句,也好放心。" 鄧九公聽了道:" 原來弟夫人也周行在此么?現(xiàn)在那里?" 褚大娘子也說:" 既那樣,二叔何不早說,我們娘兒們也該見見,親熱親熱;再說,既到了這里,有個不請到我家吃杯茶的?" 鄧九公也道:" 可是的。" 立刻就要著人去請。安老爺?shù)溃? 且莫忙!如今這十三妹既找著下落,便姑奶奶你不去約,她同媳婦也必到莊奉候,好去見那個十三妹姑娘。今日天也不早了,而且不可過于聲張。" 因吩咐公子道:" 不必叫戴勤去;留下他,我另有用處。就打發(fā)華忠,帶了隨緣兒去,把這話密密的告訴你母親和你媳婦,也通知你丈人丈母。請你母親和媳婦,坐輛車兒,只帶了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明日起早上路的時候,從店里動身,只說看個親戚,不必提別的話。留你丈人丈母和家人們在店里照料行李;他二位自然也惦著要來,且等事體定規(guī)了,再說這話。你把華忠叫來,我當(dāng)面告訴他,外面不可聲張。" 褚一官道:" 我去罷。" 一時叫了華忠并隨緣兒來,安老爺又囑咐一遍,又叫他到一旁,耳語了一番,只聽他答應(yīng),卻不知說的甚么。老爺因問褚一官道:" 這一路不通車道罷?" 鄧九公道:" 從桐口往這路來,沒車道;從這里上茌平去,有車道。我們趕買賣,運(yùn)糧食,都走這車道。" 褚大娘子又向褚一官道:" 叫兩個妥當(dāng)些的莊客,同他爺兒們?nèi)ァ? 老爺說:" 兩個人夠了,這一路還怕甚么不成?" 褚大娘子道:" 不是怕什么,一來路岔道兒多,防走錯了;二來我們也該專個人去請一請;三來大短的天,我瞧明日,這話說結(jié)了,他娘兒這一見,管取舍不得散。我家只管有的是地方兒,可沒那些干凈鋪蓋,叫他們把家里的大車套了去,沿路也坐了人,也拉了行李。" 褚一窟道:" 索性再備上兩個牲口騎著,路上好照應(yīng)。" 說著,同了華忠父子,出去打發(fā)他們起身去了。鄧九公先就說:" 好極了。" 因又向安老爺?shù)溃? 老弟看,我說我的事都得我們這姑奶奶不是?" 褚大娘子道:" 是了,都得我喲!到了留十三妹,我就都不懂了。" 鄧九公哈哈的笑道:" 這又動了姑奶奶脾氣了。" 大家說笑一陣。鄧九公又去周旋公子,一時又打一路拳給他看;一時又打個飛腳給他看。褚大娘子在旁,一眼看見公子把那香袋兒和平口抽子,都帶在身上,說道:" 大爺,你真把這兩件東西都帶上了,你看叫你的那活計,一趁這兩件越發(fā)得樣兒了。" 公子說:" 我原不要帶的,姨奶奶不依么!我沒法兒,只得把二百錢掏出來,交給我嬤嬤爹,才帶上的。" 安老爺?shù)溃? 姑奶奶!你怎么這等稱呼他?" 褚大娘子道:" 二叔,使得。我們叫聲二叔,就同父母似的;這大爺跟前,我可怎么好老大老大的叫他呢!我們還論我們的,萬一我有一天,到了二叔家里,我還和他充續(xù)嬤嬤姑姑呢!" 因向著公子道:" 是不是?" 公子也只得一笑。安老爺?shù)溃? 那我們又不敢那樣論法了。" 說話間,那位姨奶奶,早巳帶了人,把飯擺齊。安老爺坐下看了看,那廚下就打發(fā)的整桌雞魚菜蔬,合煮的白鴨子白煮肉,又有褚大娘子里邊弄的家臥垂釣瓜萊,自己腌的肉腥,并現(xiàn)拉的過水面,現(xiàn)蒸的大包子。老爺在任上,吃了半年來的南席,又吃了一道兒的頓飯,乍吃著這些家常東西,轉(zhuǎn)覺得十分香甜可口。只見鄧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一個小小子兒,給他捧過一個小缸盆大的霽鹽海碗來,盛著滿滿的一碗老米飯;那個又端著一大碗肉,一大碗湯。他接來,把肉也倒在飯碗里,又舀了半碗白湯,拿筷子拌了崗尖的一碗,就著辣咸菜,忽嚕嚕,噶吱吱,不上半刻,吃了個罄凈。老爺這里才吃了一碗面,添了半碗飯,因道:" 老哥哥的牙口,竟還好。" 他道:" 不中用了,右半邊兒的槽牙,已活動了一個。" 一時飯畢,便在東間一張方桌前坐下,就有小小子給安老爺端了盥漱水來。鄧九公卻不用盥漱,只使一個大錫漱口碗,自己端著,出了屋子,大漱大喀的鬧了一陣,把那水都噴在院子里?;厥子忠娔且棠棠?,給他端過一個揚(yáng)州千層板兒的木盤來,裝著涼水說:" 老爺子,使水呀。" 那老頭兒把那將及二尺長的白胡子,放在涼水里,湃了又湃,油了又油,鬧了半日;又用烤熱了的干布手巾,冱一回,擦一回,然后用個大木梳,梳了半日;收拾得十分潔凈光彩,根根順理飄揚(yáng),自己低頭看了,覺得得意之至。褚大娘子便和那位姨奶奶,忙忙的吃過飯。
盥漱已畢,裝了袋煙也過來陪坐。那邊便收拾家伙,下人揀了吃去。老爺看著,雖不同那鐘鳴鼎食的繁華豐盛、規(guī)矩排場,只怕倒是個長遠(yuǎn)吃飯之道。
卻說鄧九公見大家吃罷了飯,諸事了當(dāng),他卻耐不得了,向安老爺?shù)溃? 老弟,你快把明日到那里怎的個說法,告訴我罷。" 安老爺?shù)溃? 既如此,大家都坐好了。" 當(dāng)下安老爺同鄧九公對面坐了,叫公子同褚一官上面打橫,褚大娘子也在下面坐了。褚一官坐下,就開口道:" 我先有句話,明日如果見了面,老爺子,你老人家,可千萬莫要性急,索性讓我們二叔先說。" 安老爺?shù)溃? 不必講,這出戲自然是我唱,也得老兄給我作一個好場面,還得請上姑爺姑奶奶走走場,并且還得今日趁早備下一件行頭。" 鄧九公問道:" 怎的又要甚么行頭?" 安老爺?shù)溃? 大家方才不說這姑娘不肯穿孝嗎?如今要先把這件東西,給她趕出來臨時好用。" 褚大娘子忙道:" 都有了。那一天,我瞧著她老太太那光景不好,我從頭上直到腳下,以至她的鋪蓋坐褥,都給她張羅妥當(dāng)了。她拿去執(zhí)意不穿,是去報定了仇了,可叫人有甚么法兒呢?" 老爺?shù)溃? 有了更好。" 鄧九公便道:" 老弟,你可別硬作梗,不是我毛草,她那脾氣性子,可真累贅!" 安老爺笑道:" 不妨,若無破浪揚(yáng)波手,怎取驪龍頷下珠?就是老媽媽論兒,也道是沒那金剛鉆兒,也不攬那瓷器家伙。你看我三言兩語,定叫她歇了這條報仇的念頭。不但這樣,還要叫她立刻穿孝盡禮;不但這樣,還要叫她扶柩還鄉(xiāng);不但這樣,還要叫她雙親合葬;不但這樣,還要給她立命安身三那時才算完了老哥哥的差,了結(jié)了我的一條心愿。" 鄧九公道:" 老弟,我說句外話,你莫要榜張了罷!" 老爺?shù)溃? 不然,這其中有個原故,等我把原故說明白,大家自然見信了。但是這事,不是三句五句話了事的,再也定法不是法,我們今日須得先排演一番。但是這事,卻要作得機(jī)密,雖說你這里沒外人,萬一這些小孩子們出去,不知輕重,露個一半句,那姑娘又神通,倘被她預(yù)先知覺了,于事大為無益。如今我們拿分紙墨筆硯來,大家作個筆談,只不知姑奶奶可識字不識?" 褚一官道:" 她認(rèn)得字,字兒比我深,還寫得上來呢!" 老爺?shù)溃? 這尤其巧了。" 說著,褚一官便起身去取紙筆。
讀者,趁他取紙的這個當(dāng)兒,作者要打個岔。你看這十三妹從第四回書就出了頭,無名無姓,直到第八回她才自己說了句。人稱她作十三妹,究竟也不知她姓甚名誰,甚么來歷。這書演到第十六回了,好容易盼到安老爺知道她的根底,這可要聽聽她的姓名了。又出了這等一個西洋法子,要鬧什么筆談,豈不惹讀者心煩性躁么?讀者,且耐性安心,少蠛勿躁,這也不是我作者定要如此。這稗官野史,雖說是個玩意兒,其為法,則本一如文章家也,必先分出個正傳附傳,主位賓位,伏筆應(yīng)筆,虛寫實寫,然后才得有個間架結(jié)構(gòu)。即如這段書,是十三妹的正傳;十三妹為主位,安老爺為賓位;如鄧、褚諸人,連賓位也占不著,只算個愿為小相焉。但這十三妹的正傳,都在后文,此時若縱筆大書,就占了后文地步,到了正傳寫來,便沒些子氣勢,味同嚼蠟;若竟不先伏一筆,直待后文無端的寫來,這又叫作沒來由,又叫作無端半空伸一腳,為文章家最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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