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是一部白話短篇小說的選集,作者為明代抱甕老人。主要選自馮夢龍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來小編就給大家?guī)硐嚓P介紹,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書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當時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思想,又留存著消極和庸俗的舊意識,其中也有一些描寫神仙道化、宣揚封建倫理綱常和描寫色情的成分。這種進步和落后交織在一起的現(xiàn)象,正是當時新興市民文學的基本特征。
第二十九卷 懷私怨狠仆告主(上)
詩曰: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害人終自害,狠計總徒然。
話說殺人償命,是人世間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難假,是假難真,真的時節(jié),縱然有錢可以通神只目下脫逃憲網,到底天理不容,無心之中自然敗露;假的時節(jié),縱然嚴刑拷掠,誣伏莫伸,到底有個辨白的日子。假饒誤出誤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無罪的卻命絕于囹圄、刀鋸之間,難道頭頂上這個老翁是沒有眼睛的么?所以古人說得好:湛湛青天不可欺個未曾舉意已先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說話的,你差了。這等說起來,不信死囚牢里再沒有個含冤負屈之人?那陰間地府也不須設得枉死城了!看官不知,那冤屈死的,與那殺人逃脫的一大概都是前世的事。若不是前世緣故,殺人竟不償命,不殺人則要償命人死者、生者怨氣沖天,縱然官府不明上皇天自然鑒察。千奇百怪的巧只卻生出機會來了此公案向所以說道:"人惡人怕天不怕下人善人欺天不欺。"又道是:"天網恢恢只疏而不漏。"古來清官察吏不止一人二曉得人命關天,又且世情不測個盡有極難信的事,偏是真的;極易信的事,偏是假的。所以就是情真罪實的,還要細細體訪幾番,方能彀獄無冤鬼,如今為官做吏的人,貪愛的是錢財,奉承的是富貴,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拋卻東洋大海了明知這事無可寬容,也將來輕輕放過;明知這事有些尷尬上也將來草草問成。竟不想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那親動手的奸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時瞑目?至于被誣冤枉的,卻又六問三推,千般鍛煉,嚴刑之下,就是凌遲碎剮的罪。急忙里只得輕易招成,攪得他家破人亡,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家了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別人苦人我不知他肚腸閣落里邊上也思想積些陰德與兒孫么?如今所以說這一篇口專一奉勸世上廉明長者:一草一木都是上天生命,何況祖宗赤子!須要慈悲為本,寬猛兼行,護正誅邪,不失為民父母之意向不但萬民感戴,皇天亦當佑之,且說國朝有個富人王甲上是蘇州府人氏,與同府李乙是個世仇,王甲百計思量害他,未得其便,忽一日,大風大雨,鼓打三更只李乙與妻子蔣氏吃過晚飯口熟睡多時。只見十余個強人二將紅朱黑墨搽了臉,一擁的打將入來又蔣氏驚慌,急往床下躲避兒只見一個長須大面的把李乙頭發(fā)揪住一刀砍死,不搶東西,登時散了一蔣氏卻躲在床下,認得親切下戰(zhàn)抖科的走將出來,穿了衣服了向丈夫尸首號啕大哭。此時鄰人已都來看了個各各悲傷,勸慰了一番,蔣氏道:"殺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眾人道:"怎見得?"蔣氏道:"奴在床下下看得明白。那王甲原是仇人兒又且長須大面,雖然搽墨,卻是認得出的。若是別的強盜一何苦殺我丈夫,東西一毫不動?這兇身不是他是誰?有煩列位與奴做主下"眾人道:"他與你丈夫有仇我們都曉得的。況且地方盜發(fā),我們該報官。明早你寫紙狀詞了同我們到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眾人去了,蔣氏關了房門,又哽咽了一會,那里有心去睡?苦啾啾的捱到天明又央鄰人買狀紙寫了,取路投長洲縣來人正值知縣升堂放告,蔣氏直至階前,大聲叫屈。知縣看了狀子,問了來歷,見是人命盜情重事,即時批準。地方也來遞失狀,知縣委捕官相驗,隨即差了應捕擒捉兇身上卻說那王甲自從殺了李乙,自恃搽臉,無人看破,揚揚得意,毫不提防。不期一伙應捕擁入家來,正是迅雷不及掩耳,一時無處躲避,當下被眾人索了,登時押到縣堂,知縣問道:"你如何殺了李乙?"王甲道:"李乙自是強盜殺了與小人何干?"知縣問蔣氏道:"你如何告道是他?"蔣氏道:"小婦人躲在床底看見,認得他的。"知縣道:"夜晚間如何認得這樣真?"蔣氏道:"不但認得模樣,還有一件真情可推。若是強盜,如何只殺了便散了,不搶東西?此不是平日有仇的卻是那個?"知縣便叫地鄰來問道:"那王甲與李乙果有仇否?"地鄰盡說:"果然有仇!那不搶東西,只殺了人,也是真的。"知縣便喝叫把王甲夾起,那王甲是個富家出身,忍不得痛苦,只得招道:"與李乙有仇下假妝強盜殺死是實。"知縣取了親筆供招,下在死囚牢中,王甲一時招承,心里還想辨脫,思量無計兒自忖道:"這里有個訟師人叫做鄒老人,極是奸滑二與我相好,隨你十惡大罪,與他商量,便有生路。何不等兒子送飯時,教他去與鄒老人商量?"少頃只兒子王小二送飯來了。王甲說知備細上又分付道:"倘有使用處人不可吝惜錢財,誤我性命!"小二一一應諾徑投鄒老人家來,說知父親事體,求他計策謀脫。老人道:"令尊之事親口供招,知縣又是新到任的,自手問成,隨你那里告辨,出不得縣間初案一他也不肯認錯翻招。你將二三百兩與我一待我往南京走走,尋個機會上定要設法出來。"小二道:"如何設法?"老人道:"你不要管我下只交銀子與我了,日后便見手段二而今不好先說得。"小二回去上當下湊了三百兩銀子,到鄒老人家交付停當,隨即催他起程。鄒老人道:"有了許多白物,好歹要尋出一個機會來口你且寬心等待等待。"小二謝別而回幾老人連夜收拾行李往南京進發(fā),不一日來到南京,往刑部衙門細細打聽又說有個漸江司郎中徐公甚是通融,抑且好客。當下就央了一封先容的薦書,備了一副盛禮去謁徐公幾徐公接見了,見他會說會笑,頗覺相得。自此頻頻去見上漸廝熟來。正無個機會處二忽一日,捕盜衙門肘押海盜二十余人口解到刑部定罪。老人上前打聽知有兩個蘇州人在內。老人點頭大喜。自言自語道:"計在此了上"次日整備筵席,寫帖請徐公飲酒向不逾時,酒筵完備,徐公乘轎而來,老人笑臉相迎。定席以后,說些閑話。飲至更深時分個老人屏去眾人,便將百兩銀子托出上獻與徐公。徐公吃了一驚,問其緣故。老人道:"今有舍親王甲被陷在本縣獄中,伏乞周旋。"徐公道:"茍可效力。敢不從命?只是事在彼處了難以為謀。"老人道:"不難,不難。王某只為與李乙有仇,今李乙被殺,未獲兇身下故此曹誣下獄。昨見解到貴部海盜二十余人只內二人蘇州人也。今但逼勒二盜,要他自認做殺李乙的,則二盜總是一死口未嘗加罪,舍親王某已沐再生之恩了口"徐公許諾,輕輕收過銀子親放在扶手匣里面。喚進從人個謝酒乘轎而去。
老人又密訪著二盜的家屬,許他重謝,先送過一百兩銀子二盜也應允了。到得會審之時,徐公喚二盜近前,開口問道:"你們曾殺過多少人?"二盜即招某時某處殺某人;某月某日夜間到李家殺李乙徐公寫了口詞,把諸盜收監(jiān),隨即疊成文案。鄒老人便使用書房行文書抄招到長洲縣知會,就是他帶了文案,別了徐公。竟回蘇州。到長洲縣當堂投了幾知縣折開,看見殺李乙的已有了主名,便道王甲果然屈招,正要取監(jiān)犯釋放,忽見王小二進來叫喊訴冤一知縣信之不疑,喝叫監(jiān)中取出王甲上登時釋放,蔣氏聞知這一番說話。沒做理會處,也只道前日夜間果然自己錯認了口只得罷手。卻說王甲得放歸家口歡歡喜喜,搖擺進門。方才到得門首了忽然一陣冷風,大叫一聲,道:"不好了!李乙哥在這里了!"驀然倒地上叫喚不醒,霎時氣絕,嗚呼哀哉,有詩為證:胡臉閻王本認真口殺人償命在當身。
暗中假換天難騙只堪笑多謀鄒老人!
前邊說的人命是將真作假的了,如今再說一個將假作真的人只為些些小事,被奸人暗算,弄出天大一場禍來。若非天道昭昭兒險些兒死于非命。正是:福善禍淫下昭彰天理。欲善他人,先傷自己,話說國朝成化年間,漸江溫州府永嘉縣有個王生人名杰,字文豪。娶妻劉氏人家中只有夫妻二人。生一女兒,年方二歲,內外安童養(yǎng)娘數(shù)口,家道亦不甚豐富。王生雖是業(yè)儒口尚不曾入泮,只在家中誦習,也有時出外結友論文,那劉氏勤儉作家二甚是賢惠,夫妻彼此相安上忽一日,正遇暮春天氣了二三友人扯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賞兒但見:遲遲麗日,拂拂和風,紫燕黃鶯,綠柳叢中尋對偶;狂蜂浪蝶,夭桃隊里覓相知。王孫公子興高時,無日不來尋酒肆;艷質嬌姿心動處,此時未免露閨容。須教殘醉可重扶人幸喜落花猶未掃。
王生看了春景融和,心中歡暢,吃個薄醉,取路回家里來,只見兩個家僮正和一個人門首喧嚷,原來那人是湖州客人,姓呂,提著竹籃賣姜,只為家僮要少他的姜價,故此爭執(zhí)不已。王生問了緣故,便對那客人道:"如此價錢也好賣了只如何只管在我家門首喧嚷?好不曉事?"那客人是個憨直的人,便回話道:"我們小本經紀個如何要打短我的?相公須放寬洪大量些,不該如此小家子相!"王生乘著酒興,大怒起來,罵道:"那里來這老賊驢!輒敢如此放肆把言語沖撞我!"走近前來,連打了幾拳,一手推將去,不想那客人是中年的人口有痰火病的,就這一推里,一交跌去,悶倒在地。正是: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
原來人生最不可使性,況且這小人買賣,不過爭得一二個錢只有何大事?常見大人家強梁僮仆每每借著勢力二動不動欺打小民,到得做出事來,又是家主失了體面。所以有正經的,必然嚴行懲戒。只因王生不該自己使性動手打他幾所以到底為此受累,這是后話。
卻說王生當日見客人悶倒吃了一大驚。把酒意都驚散了連忙喝叫扶進廳來眠了下將茶湯灌將下去,不逾時蘇醒轉來上王生對客人謝了個不是了討些酒飯與他吃了,又拿出白絹一匹與他,權為調理之資。那客人回嗔作喜,稱謝一聲,望著渡口去了,若是王生有未卜先知的法術一慌忙向前攔腰住,扯將轉來,就養(yǎng)他在家半年兩個月,也是情愿,不到得惹出飛來橫禍,只因這一去,有分教:雙手撒開金線網,從中釣出是非來。
那王生見已去二心頭尚自跳一個不住。走進房里與妻子說了人道:"幾乎做出一場大事來人僥幸!僥幸!"此時天已晚了劉氏便叫丫環(huán)擺上幾樣菜蔬,燙熱酒與王生壓驚。飲過數(shù)杯口只聞得外邊叩門聲甚急,王生又吃一驚,掌燈出來看時,卻是渡頭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絹、竹籃,倉倉皇皇對王生說道:"相公。你的禍事到了。如何做出這人命來?"唬得王生面如土色兒只得再問緣由。周四道:"相公可認得白絹、竹籃么?"王生看了道:"今日有個湖州的賣姜客人到我家來兒這白絹是我送他的,這竹籃正是他盛姜之物,如何卻在你處?"周四道:"下晝時節(jié),是有一個湖州姓呂的客人叫我的船過渡,到得船中,痰火病大發(fā),將次危了口告訴我道被相公打壞了,他就把白絹、竹籃交付與我做個證據,要我替他告官,又要找到湖州去報他家屬,前來伸冤討命。說罷,瞑目死了如今尸骸尚在船。船已撐在門首河頭了,且請相公自到船中看看幾憑相公如何區(qū)處!"王生聽了,驚得目睜口呆,手麻腳軟下心頭恰像有個小鹿兒撞來撞去的口里還只得硬著膽道:"那有此話?"背地教人走到船里看時,果然有一個死尸骸。王生是虛心病的,慌了手腳,跑進房中與劉氏說知幾劉氏道:"如何是好?"王生道:"如今事到頭來了說不得了。只是買求船家口要他乘此暮夜將尸首設法過了方可無事。"王生便將碎銀一包約有二十多兩袖在手中,出來對船家說道:"家長不要聲張我與你從長計議。事體是我自做得不是了卻是出于無心的。你我同是溫州人,也須有些鄉(xiāng)里之情,何苦倒為著別處人報仇!況且報得仇來與你何益?不如不要提起了待我出些謝禮與你,求你把此尸載到別處拋棄了上黑夜里誰人知道?"船家道:"拋棄在那里?倘若明日有認出來二追究根原,連我也不得干凈,"王生道:"離此不數(shù)里,就是我先父的墳塋,極是僻靜口你也是認得的。乘此暮夜無人就煩你船載到那里,悄悄地埋了,人不知,鬼不覺。"周四道:"相公的說話甚是有理,卻怎么樣謝我?"王生將手中之物出來與他幾船家嫌少道:"一條人命一難道只值得這些些銀子?今日湊巧,死在我船中,也是天與我的一場小富貴,一百兩銀子是少不得的,"王生只要完事,不敢違拗,點點頭,進去了一會,將那些現(xiàn)銀及衣裳首飾之類,取出來遞與周四道:"這些東西兒約摸有六十金了。家下貧寒,望你將就包容罷了。"周四見有許多東西,便自口軟了,道:"罷了了罷了。相公是讀書之人,只要時??从U我就是,不敢計較。"王生此時是情急的,正是:得他心肯日,是我運通時。心中已自放下幾分又擺出酒與船家吃了。隨即叫過兩個家人口分付他尋了鋤頭、鐵耙之類向內中一個家人姓胡,因他為人兇狠,有些力氣,都稱他做胡阿虎幾當下一一都完備了,一同下船到墳上來一揀一塊空地,掘開泥土兒將尸首埋藏已畢,又一同上船回家里來又整整弄了一夜,漸漸東方已發(fā)白了隨即又請船家吃了早飯,作別而去。王生教家人關了大門只各自散訖。
王生獨自回進房來口對劉氏說道:"我也是個故家子弟,好模好樣的,不想遭這一場幾反被那小人逼勒。"說罷了淚如雨下。劉氏勸道:"官人只這也是命里所招,應得受些驚恐,破此財物。不須煩惱!今幸得靠天二太平無事,便是十分僥幸了!辛苦了一夜人且自將息將息。"當時又討些茶飯與王生吃了,各各安息不題。過了數(shù)日,王生見事體平靜,又買些三牲福物之類,拜獻了神明、祖宗。那周四不時的來二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口不敢沖撞;些小借掇,勉強應承個周四已自從容了,賣了渡船,開著一個店鋪。自此無話向看官聽說,王生到底是個書生,沒甚見識。當日既然買囑船家,將尸首載到船上,只該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無影無蹤,卻不干凈?只為一時沒有主意,將來埋在地中,這便是斬草不除根,萌芽春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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