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幾次,祥子很想抽冷子閘住車,摔后頭這小子一交,但是他不敢,拉車的得到處忍氣。
2.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其實雨并不公道,因為落在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
3.自從有了這輛車,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起勁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著為“車份兒”著急,拉多少錢全是自己的。心里舒服,對人就更和氣,買賣也就更順心。拉了半年,他的希望更大了:照這樣下去,干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4.自從一到城里來,他就是”祥子“,仿佛根本沒有個姓;如今,”駱駝“擺在”祥子“之上,就更沒有人關(guān)心他到底姓什么了。有姓無姓,他自己也并不在乎。不過,三條牲口才換了那么幾塊錢,而自己倒落了個外號,他覺得有點不大上算。
5.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的,無精打采的低垂著。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干巴巴的發(fā)著些白光。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與天上的灰氣聯(lián)接起來,結(jié)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燙著行人的臉。處處干燥,處處燙手,處處憋悶,整個的老城像燒透的磚窯,使人喘不出氣。而狗爬在地上吐出紅舌頭,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別的大,小販們不敢吆喝,柏油路化開;甚至于鋪戶門前的銅牌也好像要被曬化。街上異常的清靜,只有銅鐵鋪里發(fā)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單調(diào)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拉車的人們,明知不活動便沒有飯吃,也懶得去張羅買賣:有的把車放在有些陰涼的地方,支起車棚,坐在車上打盹;有的鉆進(jìn)小茶館去喝茶;有的根本沒拉出車來,而來到街上看看,看看有沒有出車的可能。那些拉著買賣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也居然甘于丟臉,不敢再跑,只低著頭慢慢的走。每一個井臺都成了他們的救星,不管剛拉了幾步,見井就奔過去;趕不上新汲的水,便和驢馬們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氣。還有的,因為中了暑,或是發(fā)痧,走著走著,一頭栽在地上,永不起來。
6.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厲害了,揣起保單,拉起車,幾乎要哭出來。拉到個僻靜地方,細(xì)細(xì)端詳自己的車,在漆板上試著照照自己的臉!越看越可愛,就是那不盡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諒了,因為已經(jīng)是自己的車了。把車看得似乎暫時可以休息會兒了,他坐在了水簸箕的新腳墊兒上,看著車把上的發(fā)亮的黃銅喇叭。他忽然想起來,今年是二十二歲。因為父母死得早,他忘了生日是在哪一天。自從到城里來,他沒過一次生日。好吧,今天買上了新車,就算是生日吧,人的也是車的,好記,而且車既是自己的心血,簡直沒什么不可以把人與車算在一塊的地方。
7.最偉大的犧牲是忍辱,最偉大的忍辱是預(yù)備反抗。
8.愛與不愛,窮人得在金錢上決定"情種"只生在大富之家。
9.地上的熱氣與涼風(fēng)攙合起來,夾雜著腥臊的干土,似涼又熱;南邊的半個天響晴白日,北邊的半個天烏云如墨,仿佛有什么大難來臨,一切都驚慌失措。車夫急著上雨布,鋪戶忙著收幌子,小販們慌手忙腳的收拾攤子,行路的加緊往前奔。又一陣風(fēng)。風(fēng)過去,街上的幌子,小攤,與行人,仿佛都被風(fēng)卷了走,全不見了,只剩下柳枝隨著風(fēng)狂舞。
10.云還沒鋪滿了天,地上已經(jīng)很黑,極亮極熱的晴午忽然變成黑夜了似的。風(fēng)帶著雨星,像在地上尋找什么似的,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北邊遠(yuǎn)處一個紅閃,像把黑云掀開一塊,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風(fēng)小了,可是利颼有勁,使人顫抖。一陣這樣的風(fēng)過去,一切都不知怎好似的,連柳樹都驚疑不定的等著點什么。又一個閃,正在頭上,白亮亮的雨點緊跟著落下來,極硬的砸起許多塵土,土里微帶著雨氣。大雨點砸在祥子的背上幾個,他哆嗦了兩下。雨點停了,黑云鋪勻了滿天。又一陣風(fēng),比以前的更厲害,柳枝橫著飛,塵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風(fēng),土,雨,混在一處,聯(lián)成一片,橫著豎著都灰茫茫冷颼颼,一切的東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樹,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亂,全響,全迷糊。風(fēng)過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條條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陣,地上射起了無數(shù)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幾分鐘,天地已分不開,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橫流,成了一個灰暗昏黃,有時又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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