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罕篇下

△法語之言章

“法語之言”，“巽與之言”，巽，謂巽順。與他說，都是教他做好事，如“有言遜于汝志”。重處在“不改、不繹”。圣人謂如此等人，與他說得也不濟事，故曰：“吾末如之何也已!”端蒙

植說：“此章集注云：‘法語，人所敬憚，故必從。然不改，則面從而已。’如漢武帝見汲黯之直，深所敬憚，至帳中可其奏，可謂從矣。然黯論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豈非面從!集注云：‘巽言無所乖忤，故必悅。然不繹，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如孟子論太王好色、好貨，齊王豈不悅。若不知繹，則徒知古人所謂好色，不知其能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徒知古人所謂好貨，不知其能使‘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毕壬蛟唬骸凹⒅信e楊氏說，亦好?！敝?/p>

△三軍可奪帥章

志若可奪，則如三軍之帥被人奪了。做官奪人志。志執(zhí)得定，故不可奪;執(zhí)不牢，也被物欲奪去。志真?zhèn)€是不可奪!泳

△衣敝缊袍章

“衣敝缊袍”，是里面夾衣，有綿作胎底。義剛

“衣敝缊袍”，也有一等人資質自不愛者。然如此人亦難得。泳

先生曰：“李閎祖云：‘忮，是疾人之有;求，是恥己之無?！瘏问现f亦近此意。然此說又分曉?！暴?/p>

問“子路終身誦之”。曰：“是自有一般人，著破衣服在好衣服中，亦不管者。子路自是不把這般當事?！暴銌枺骸白勇穮s是能克治。如‘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曰：“子路自是恁地人，有好物事，猶要與眾人共用了。上蔡論語中說管仲器小處一段，極好?！暴?/p>

問：“‘子路終身誦之’，此子路所以不及顏淵處。蓋此便是‘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底意思。然他將來自誦，便是‘無那無伐善、施勞’意思?！痹唬骸八^‘終身誦之’，亦不是他矜伐。只是將這個做好底事，‘終身誦之’，要常如此，便別無長進矣?！庇謫枀问稀柏毰c富交，強者必忮，弱者必求”之語。曰：“世間人見富貴底，不是心里妒嫉他，便羨慕他，只是這般見識爾!”僩

謝教問：“‘子路終身誦之’，夫子何以見得終其身也?”曰：“只是以大勢恁地。這處好，只不合自擔當了，便止於此，便是自畫。大凡十分好底事，才自擔，便也壞了，所謂‘有其善，喪厥善’。”淳

道怕?lián)??！昂巫阋躁?”可學

△知者不惑章

“知者不惑。”真見得分曉，故不惑。泳

道夫問“仁者不憂”。曰：“仁者通體是理，無一點私心。事之來者雖無窮，而此之應者各得其度。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何憂之有!”驤

“仁者不憂?！比收撸煜轮?。私欲不萌，而天下之公在我，何憂之有!泳

或問：“‘仁者不憂’，但不憂，似亦未是仁”。曰：“今人學問百種，只是要‘克己復禮’。若能克去私意，日間純是天理，自無所憂，如何不是仁?！绷x剛

陳仲亨說“仁者不憂”，云：“此非仁體，只是說夫子之事。”先生曰：“如何又生出這一項情節(jié)!恁地，則那兩句也須恁地添一說，始得。這只是統(tǒng)說。仁者便是不憂?！绷x剛

“勇者不懼。”氣足以助道義，故不懼。故孟子說：“配義與道，無是，餒也?！苯裼幸姷玫览矸謺远磻厍诱?，氣不足也。泳

或問“勇者不懼”，舉程子“明理可以治懼”之說。曰：“明理固是能勇，然便接那‘不懼’未得，蓋爭一節(jié)在，所以圣人曰：‘勇者不懼?！睜c

李閎祖問：“論語所說‘勇者不懼’處，作‘有主則不懼’?？帧兄鳌置鳌隆植怀??！痹唬骸耙灿X見是如此。多是一時間下字未穩(wěn)，又且恁地備員去?！币蛟疲骸扒拜呇?，解經(jīng)命字為難。近人解經(jīng)，亦間有好處，但是下語親切，說得分曉。若前輩所說，或有不大故分曉處，亦不好。如近來耿氏說易‘女子貞不字’。伊川說作‘字育’之‘字’。耿氏說作‘許嫁笄而字’之‘字’，言‘女子貞不字’者，謂其未許嫁也，卻與昏媾之義相通，亦說得有理?！庇衷疲骸耙链ㄒ滓嘤胁环謺蕴幧醵?。如‘益之，用兇事’，作兇荒之‘兇’，直指刺史、郡守而言。在當時未見有刺史、郡守，豈可以此說。某謂‘益之，用兇事’者，言人臣之益君，是責難於君之時，必以危言鯁論恐動其君而益之，雖以中而行，然必用圭以通其信。若不用圭而通，又非忠以益於君也。”卓

行夫說“仁者不憂”一章。曰：“‘勇者不懼’，勇是一個果勇必行之意，說‘不懼’也易見?！卟换蟆?，知是一個分辨不亂之意，說‘不惑’也易見。惟是仁如何會不憂?這須思之?！毙蟹蛟疲骸叭收唔樌?，故不憂。若只順這道理做去，自是無憂?！痹唬骸耙馑家彩侨绱?，更須細思之?！本弥?，行夫復云云。曰：“畢竟也說得粗。仁者所以無憂者，止緣仁者之心便是一個道理?？词巧趺词聛?，不問大小，改頭換面來，自家此心各各是一個道理應副去。不待事來，方始安排，心便是理了。不是方見得道理合如此做，不是方去恁地做?！辟R孫恪錄別出。

蔡行夫問“仁者不憂”一章。曰：“知不惑，勇不懼，卻易理會?！收卟粦n’，須思量仁者如何會不憂。”蔡云：“莫只是無私否?”方子錄云：“或曰：‘仁者無私心，故樂天而不憂?！痹唬骸肮淌菬o私。然所以不憂者，須看得透，方得?！睏钪林疲骸笆侨擞麅舯M，自然樂否?”曰：“此亦只是貌說?！焙閼c問：“先生說是如何?”曰：“仁者心便是理，看有甚事來，便有道理應他，所以不憂。方子錄云：“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來，便有一理以應之，所以無憂?！便′浺蛔鳎骸叭收咝呐c理一，心純是這道理?？瓷趺词聛?，自有這道理在處置他，自不煩惱。”人所以憂者，只是卒然遇事，未有一個道理應他，便不免有憂?！便′浺蛔鳎骸敖袢擞羞@事，卻無道理，便處置不來，所以憂?！睆闹茕浽疲骸叭怂杂袘n者，只是處未得?！便?/p>

方毅父問：“‘知者不惑’，明理便能無私否?”曰：“也有人明理而不能去私欲者。然去私欲，必先明理。無私欲，則不屈於物，故勇。惟圣人自誠而明，可以先言仁，後言知。至於教人，當以知為先。”銖時舉少異。

先生說“知者不惑”章：“惟不惑不憂，便生得這勇來?！敝?/p>

問“知者不惑”章。曰：“有仁、知而後有勇，然而仁、知又少勇不得。蓋雖曰‘仁能守之’，只有這勇方能守得到頭，方能接得去。若無這勇，則雖有仁、知、少間亦恐會放倒了。所以中庸說‘仁、知、勇三者’。勇，本是個沒緊要底物事。然仁、知不是勇，則做不到頭，半涂而廢?！睜c

或問：“‘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何以與前面‘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次序不同?”曰：“成德以仁為先，進學以知為先，此誠而明，明而誠也?！薄爸杏寡匀轮蛉绾?”曰：“亦為學者言也?！眴枺骸昂我杂陆栽卺?”曰：“末後做工夫不退轉，此方是勇?！便?/p>

或問：“人之所以憂、惑、懼者，只是窮理不盡，故如此。若窮盡天下之理，則何憂何懼之有?因其無所憂，故名之曰仁;因其無所惑，故名之曰知;因其無所懼，故名之曰勇。不知二說孰是?”曰：“仁者隨所寓而安，自是不憂;知者所見明，自是不惑;勇者所守定，自是不懼。夫不憂、不惑、不懼，自有次第?！被蛟唬骸坝蚂读x，是義理之勇。如孟施舍、北宮黝，皆血氣之勇?！比私茕浽疲骸盎蛟唬骸率怯蚂读x，或是武勇之勇?’曰：‘大概統(tǒng)言之，如孟施舍北宮黝，皆血氣之勇。’”曰：“三者也須窮理克復，方得。只如此說，不濟事?！比?/p>

問：“‘知者不惑’，集注：‘知以知之，仁以守之，勇以終之?！创巳洌种侵轮?、格物，仁是存養(yǎng)，勇是克治之功?！毕壬卓希唬骸笆?。勇是持守堅固。”問：“中庸‘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懼’意思?！痹唬骸敖换フf，都是。如‘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三知都是知;‘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三行都是仁;‘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三近都是勇。”宙。

△可與共學章

“可與共學”，有志於此;“可與適道”，已看見路脈;“可與立”，能有所立;“可與權”，遭變事而知其宜，此只是大綱如此說?？蓪W

問“可與適道”章。曰：“這個只說世人可與共學底，未必便可與適道;可與適道底，未必便可與立;可與立底，未必便可與權。學時，須便教可適道;適道，便更教立去;立，便須教權去。”植

或問：“‘可與立’，是如‘嫂叔不通問’;‘可與權’，是‘嫂溺援之以手’?”曰：“然。”燾

問：“權，地位如何?”曰：“大賢已上?！笨蓪W

權，是稱量教子細著。閎祖

問：“權便是義否?”曰：“權是用那義底。”問：“中便是時措之宜否?”曰：“以義權之，而後得中。義似稱，權是將這稱去稱量，中是物得其平處。”僩

經(jīng)自經(jīng)，權自權。但經(jīng)有不可行處，而至於用權，此權所以合經(jīng)也，如湯、武事，伊、周事，嫂溺則援事。常如風和日暖，固好;變如迅雷烈風。若無迅雷烈風，則都旱了，不可以為常。泳

蘇宜久問“可與權”。曰：“權與經(jīng)，不可謂是一件物事。畢竟權自是權，經(jīng)自是經(jīng)。但非漢儒所謂權變、權術之說。圣人之權，雖異於經(jīng)，其權亦是事體到那時，合恁地做，方好?！敝?時舉同)

“可與立，未可與權”，亦是甚不得已，方說此話。然須是圣人，方可與權。若以顏子之賢，恐也不敢議此?！澳ザ涣?，涅而不緇?！倍袢瞬拍ケ懔祝拍憔l，如何更說權變?所謂“未學行，先學走”也。僩

先生因說：“‘可與立，未可與權’，權處是道理上面更有一重道理。如君子小人，君子固當用，小人固當去。然方當小人進用時，猝乍要用君子，也未得。當其深根固蒂時，便要去他，即為所害。這里須斟酌時宜，便知個緩急深淺，始得。”或言：“本朝人才過於漢唐，而治效不及者，緣漢唐不去攻小人，本朝專要去小人，所以如此?！痹唬骸叭绱苏f，所謂‘內君子，外小人’，古人且胡亂恁地說，不知何等議論!永嘉學問專去利害上計較，恐出此。”又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湔x，則利自在;明其道，則功自在。專去計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p>

叔重問：“程子云：‘權者，言稱錘之義也。何物以為權?義是也。然也只是說到義。義以上更難說，在人自看如何。’此意如何看?”曰：“此如有人犯一罪，性之剛者以為可誅，性之寬者以為可恕，概之以義，皆未是合宜。此則全在權量之精審，然後親審不差。欲其權量精審，是他平日涵養(yǎng)本原，此心虛明純一，自然權量精審。伊川常云：‘敬以直內，則義以方外;義以為質，則禮以行之?！睍r舉

問經(jīng)、權之別。曰：“經(jīng)與權，須還他中央有個界分。如程先生說，則無，界分矣。程先生‘權即經(jīng)’之說，其意蓋恐人離了經(jīng)，然一滾來滾去，則經(jīng)與權都鶻突沒理會了?！庇謫枺骸皺嗍欠Q錘也。稱衡是經(jīng)否?”曰：“這個以物譬之，難得親切?！本弥唬骸胺Q得平，不可增加些子，是經(jīng);到得物重衡昂，移退是權，依舊得平，便是合道，故反經(jīng)亦須合道也?！睜c

問經(jīng)、權。曰：“權者，乃是到這地頭，道理合當恁地做，故雖異於經(jīng)，而實亦經(jīng)也。且如冬月便合著綿向火，此是經(jīng)。忽然一日暖，則亦須使扇，當風坐，此便是權。伊川謂‘權只是經(jīng)’，意亦如此。但說‘經(jīng)’字太重，若偏了。漢儒‘反經(jīng)合道’之說，卻說得‘經(jīng)、權’兩字分曉。但他說權，遂謂反了經(jīng)，一向流於變詐，則非矣?！绷x剛

用之問：“‘權也者，反經(jīng)而合於道’，此語亦好?！痹唬骸叭魷\說，亦不妨。伊川以為權便是經(jīng)。某以為反經(jīng)而合於道，乃所以為經(jīng)。如征伐視揖遜，放廢視臣事，豈得是常事?但終是正也。”賀孫

或問：“伊川云：‘權即是經(jīng)?！瘽h儒云：‘反經(jīng)合道。’其說如何?”曰：“伊川所說權，是說這處合恁地做，便是正理，須是曉得他意。漢儒語亦未十分有病，但他意卻是橫說，一向不合道理，胡做了。”又曰：“‘男女授受不親’，是常經(jīng)合恁地。‘嫂溺，援之以手’，亦是道理合恁地，但不是每常底道理了。譬如冬月衣裘附火，是常理也。忽然天氣做熱，便須衣夾揮扇，然便不是每常底常理了。公羊就宋人執(zhí)祭仲處，說得權又怪異了?！庇衷唬骸敖?jīng)是已定之權，權是未定之經(jīng)。”義剛

吳伯英問：“伊川言‘權即是經(jīng)’，何也?”曰：“某常謂不必如此說。孟子分明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瘷嗯c經(jīng)豈容無辨!但是伊川見漢儒只管言反經(jīng)是權，恐後世無忌憚者皆得借權以自飾，因有此論耳。然經(jīng)畢竟是常，權畢竟是變。”又問：“某欲以‘義’字言權，如何?”曰：“義者，宜也。權固是宜，經(jīng)獨不宜乎?”壯祖

問：“經(jīng)、權不同，而程子云：‘權即經(jīng)也?！痹唬骸肮淌遣煌航?jīng)是萬世常行之道，權是不得已而用之，大概不可用時多?！庇衷唬骸皺嗍菚r中，不中，則無以為權矣?！辟n

或問：“‘反經(jīng)合道’之說，程先生不取，乃云‘不必說權，權即是經(jīng)’，如何?”曰：“某常以為程先生不必如此說，是多說了。經(jīng)者，道之常也;權者，道之變也。道是個統(tǒng)體，貫乎經(jīng)與權。如程先生之說，則鶻突了。所謂經(jīng)，眾人與學者皆能循之;至於權，則非圣賢不能行也?！睜c

或有書來問經(jīng)、權。先生曰：“程子固曰：‘權即經(jīng)也?！隧氈蛹毧?，此項大段要子細。經(jīng)是萬世常行之道，權是不得已而用之，須是合義也。如湯放桀，武王伐紂，伊尹放太甲，此是權也。若日日時時用之，則成甚世界了!”或云：“權莫是中否?”曰：“是此一時之中。不中，則無以為權矣。然舜禹之後六七百年方有湯;湯之後又六七百年方有武王。權也是難說。故夫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到得可與權時節(jié)，也是地位太煞高了也。”祖道

或問經(jīng)與權之義。曰：“公羊以‘反經(jīng)合道’為權，伊川以為非。若平看，反經(jīng)亦未為不是。且如君臣兄弟，是天地之常經(jīng)，不可易者。湯武之誅桀紂，卻是以臣弒君;周公之誅管蔡，卻是以弟殺兄，豈不是反經(jīng)!但時節(jié)到這里，道理當恁地做，雖然反經(jīng)，卻自合道理。但反經(jīng)而不合道理，則不可。若合道理，亦何害於經(jīng)乎!”又曰：“合於權，便是經(jīng)在其中?！闭χ^：“‘權、義舉而皇極立’，權、義只相似?！痹唬骸傲x可以總括得經(jīng)、權，不可將來對權。義當守經(jīng)，則守經(jīng);義當用權，則用權，所以謂義可以總括得經(jīng)、權。若可權、義并言，如以兩字對一字，當云‘經(jīng)、權舉’乃可。伊川曰：‘惟義無對?！链ㄋ^‘權便是經(jīng)’，亦少分別。須是分別經(jīng)、權自是兩物;到得合於權，便自與經(jīng)無異，如此說乃可?！便?/p>

問：“‘可與立’，如何是立?”曰：“立，是見得那正當?shù)椎览矸置髁?，不為事物所遷惑。”又問：“程子謂‘權只是經(jīng)’，先生謂：‘以孟子援嫂之事例之，則權與經(jīng)亦當有辨?！墙?jīng)是一定之理，權則是隨事以取中;既是中，則與經(jīng)不異否?”曰：“經(jīng)，是常行道理。權，則是那常理行不得處，不得已而有所通變底道理。權得其中，固是與經(jīng)不異，畢竟權則可暫而不可常。如堯舜揖遜，湯武征誅，此是權也，豈可常行乎!臂圣人此意，畢竟是未許人用‘權’字。學者須當先理會這正底道理。且如朝廷之上，辨別君子小人，君子則進之，小人則去之，此便是正當?shù)椎览怼＝袢瞬蝗ダ頃?，卻說小人亦不可盡去，須放他一路，不爾，反能害人。自古固有以此而濟事者，但終非可常行之理。若是君子小人常常并進，則豈可也?”廣

亞夫問“可與立，未可與權”。曰：“漢儒謂‘反經(jīng)合道’為權;伊川說‘權是經(jīng)所不及者’。權與經(jīng)固是兩義，然論權而全離乎經(jīng)，則不是。蓋權是不常用底物事。如人之病，熱病者當服敘藥，冷病者當服熱藥，此是常理。然有時有熱病，卻用熱藥去發(fā)他病者;亦有冷病，卻用冷藥去發(fā)他病者，此皆是不可常論者。然須是下得是方可。若有毫釐之差，便至於殺人，不是則劇。然若用得是，便是少他不得，便是合用這個物事。既是合用，此權也，所以為經(jīng)也。大抵漢儒說權，是離了個經(jīng)說;伊川說權，便道權只在經(jīng)里面。且如周公誅管蔡，與唐太宗殺建成元吉，其推刃於同氣者雖同，而所以殺之者則異。蓋管蔡與商之遺民謀危王室，此是得罪於天下，得罪於宗廟，蓋不得不誅之也。若太宗，則分明是爭天下。故周公可以謂之權，而太宗不可謂之權。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试谝烈梢灾^之權，而在他人則不可也。權是最難用底物事，故圣人亦罕言之。自非大賢以上，自見得這道理合是恁地，了不得也?！睍r舉

因論“經(jīng)、權”二字，曰：“漢儒謂‘權者，反經(jīng)合道’，卻是權與經(jīng)全然相反;伊川非之，是矣。然卻又曰‘其實未嘗反經(jīng)’，權與經(jīng)又卻是一個，略無分別?？秩绱擞植坏?。權固不離於經(jīng)，看‘可與立，未可與權’，及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事’，毫釐之間，亦當有辨?！蔽奈翟唬骸敖?jīng)是常行之理，權是適變處?！痹唬骸按缶V說，固是如此。要就程子說中分別一個異同，須更精微?！蔽奈翟唬骸皺嘀皇墙?jīng)之用。且如稱衡有許多星兩，一定而不可易。權往來稱物，使輕重恰好，此便是經(jīng)之用。”曰：“亦不相似。大綱都是，只爭些子。伊川又云：‘權是經(jīng)所不及者。’此說方盡。經(jīng)只是一個大綱，權是那精微曲折處。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此是經(jīng)常之道，如何動得!其間有該不盡處，須是用權。權即細密，非見理大段精審，不能識此?！膳c立’，便是可與經(jīng)，卻‘未可與權’，此見經(jīng)權毫釐之間分別處。莊子曰：‘小變而不失其大常?！被蛟唬骸扒f子意思又別?！痹唬骸八蟾乓嗍侨绱?，但未知他將甚做大常?！蔽奈祪g錄別出。

經(jīng)與權之分，諸人說皆不合。曰：“若說權自權，經(jīng)自經(jīng)，不相干涉，固不可。若說事須用權，經(jīng)須權而行，權只是經(jīng)，則權與經(jīng)又全無分別。觀孔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則權與經(jīng)須有異處。雖有異，而權實不離乎經(jīng)也。這里所爭只毫釐，只是諸公心粗，看不子細。伊川說：‘權只是經(jīng)’，恐也未盡。嘗記龜山云：‘權者，經(jīng)之所不及。’這說卻好。蓋經(jīng)者只是存得個大法，正當?shù)椎览矶?。蓋精微曲折處，固非經(jīng)之所能盡也。所謂權者，於精微曲折處曲盡其宜，以濟經(jīng)之所不及耳。所以說‘中之為貴者權’，權者即是經(jīng)之要妙處也。如漢儒說‘反經(jīng)合道’，此語亦未甚病。蓋事也有那反經(jīng)底時節(jié)，只是不可說事事要反經(jīng)，又不可說全不反經(jīng)。如君令臣從，父慈子孝，此經(jīng)也。若君臣父子皆如此，固好。然事有必不得已處，經(jīng)所行不得處，也只得反經(jīng)，依舊不離乎經(jīng)耳，所以貴乎權也?？鬃釉唬骸膳c立，未可與權?！⒈闶墙?jīng)?！膳c立’，則能守個經(jīng)，有所執(zhí)立矣，卻說‘未可與權’。以此觀之，權乃經(jīng)之要妙微密處。非見道理之精密、透徹、純熟者，不足以語權也?！庇衷唬骸扒f子曰‘小變而不失其大?！闶墙?jīng)權之別?！被蛟唬骸翱智f子意思又別?！痹唬骸八蟾乓嗍侨绱?，只不知他把甚么做大常?！庇衷疲骸笆掠芯徏?，理有小大，這樣處皆須以權稱之?！眰儐枺骸啊幽獔?zhí)中?！套又饨?jīng)便是權，則權字又似海說。如云‘時措之宜’，事事皆有自然之中，則似事事皆用權。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言之，則‘權’字須有別?！痹唬骸啊畧?zhí)中無權’，這‘權’字稍輕，可以如此說?！┠缭允帧畽?，這‘權’字卻又重，亦有深淺也?！眱g

問：“伊川謂‘權只是經(jīng)’，如何?”曰：“程子說得卻不活絡。如漢儒之說權，卻自曉然。曉得程子說底，得知權也是常理;曉不得他說底，經(jīng)權卻鶻突了。某之說，非是異程子之說，只是須與他分別，經(jīng)是經(jīng)，權是權。且如‘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此是經(jīng)也。有時天之氣變，則冬日須著飲水，夏日須著飲湯，此是權也。權是礙著經(jīng)行不得處，方使用得，然卻依前是常理，只是不可數(shù)數(shù)用。如‘舜不告而娶’，豈不是怪差事?以孟子觀之，那時合如此處。然使人人不告而娶，豈不亂大倫?所以不可常用?！辟n夔孫錄詳，別出。

問經(jīng)、權。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此是經(jīng)也。有時行不得處，冬日須飲水，夏日則飲湯，此是權也。此又依前是經(jīng)。但經(jīng)是可常之理，權是礙著經(jīng)行不得處，方始用權。然當那時卻是常理。如“舜不告而娶”，是個怪差底事。然以孟子觀之，卻也是常理。只是不可常用。如人人不告而娶，大倫都亂了!因推說湯武事。伊川說‘權卻是經(jīng)’，卻說得死了，不活。如某說，非是異伊川說，即是須為他分別，經(jīng)是經(jīng)，權是權。如漢儒反經(jīng)之說，卻經(jīng)、權曉然在眼前。伊川說，曉得底卻知得權也是常理，曉不得底卻鶻突了。如大過卦說：‘道無不中，無不常。圣人有小餅，無大過?！持^不須恁地說，圣人既說有大過，直是有此事。但云‘大過亦是常理’，則得。因舉晉州蒲事，云：“某舊不曉文定之意。後以問其孫伯逢。他言此處有意思，但難說出。如左氏分明有稱晉君無道之說。厲公信有罪，但廢之可也。欒書中行偃直殺之則不是。然畢竟厲公有罪，故難說出。後必有曉此意者?！辟鐚O

問：“‘可與立，未可與權’，看來‘權’字亦有兩樣。伊川以權只是經(jīng)，蓋每日事事物物上稱量個輕重處置，此權也，權而不離乎經(jīng)也。若論堯舜禪遜，湯武放伐，此又是大底權，是所謂‘反經(jīng)合道’者也。”曰：“只一般，但有小大之異耳。如堯舜之禪遜是遜，與人遜一盆水也是遜;湯武放伐是爭，爭一個彈丸也是爭?？倒?jié)詩所謂‘唐虞玉帛煙光紫，湯武干戈草色萋’，大小不同而已矣?！畧蚍蚍鞘菒垡髟姟?，正此意也。伊川說‘經(jīng)、權’字，將經(jīng)做個大底物事，經(jīng)卻包得那個權，此說本好。只是據(jù)圣人說‘可與立，未可與權’，須是還他是兩個字，經(jīng)自是經(jīng)，權自是權。若如伊川說，便用廢了那‘權’字始得。只是雖是權，依舊不離那經(jīng)，權只是經(jīng)之變。如冬日須向火，忽然一日大熱，須著使扇，這便是反經(jīng)。今須是曉得孔子說，又曉伊川之說，方得。若相把做一說，如兩腳相并，便行不得。須還他是兩只腳，雖是兩只，依舊是腳。”又曰：“若不是大圣賢用權，少間出入，便易得走作。”僩

恭父問“可與立，未可與權”。曰：“‘可與立’者，能處置得常事;‘可與權’者，即能處置得變事。雖是處變事，而所謂處置常事，意思只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此說義與權自不同。漢儒有反經(jīng)之說，只緣將論語下文‘偏其反而’誤作一章解，故其說相承曼衍。且看集義中諸儒之說，莫不連下文。獨是范純夫不如此說，蘇氏亦不如此說，自以‘唐棣之華’為下截。程子所說漢儒之誤，固是如此。要之，‘反經(jīng)合道’一句，細思之亦通。緣‘權’字與‘經(jīng)’字對說。才說權，便是變卻那個，須謂之反可也。然雖是反那經(jīng)，卻不悖於道;雖與經(jīng)不同，而其道一也。因知道伊川之說，斷然經(jīng)自是經(jīng)，權亦是經(jīng)，漢儒反經(jīng)之說不是。此說不可不知。然細與推考，其言亦無害，此說亦不可不知?！x’字大，自包得經(jīng)與權，自在經(jīng)與權過接處。如事合當如此區(qū)處，是常法如此，固是經(jīng);若合當如此，亦是義當守其常。事合當如此區(qū)處，卻變了常法恁地區(qū)處，固是權;若合當恁地，亦是義當通其變。文中子云：‘權義舉而皇極立?！粼啤?jīng)、權舉’，則無害。今云‘權、義舉’，則‘義’字下不得。何故?卻是將義來當權。不知經(jīng)自是義，權亦是義，‘義’字兼經(jīng)、權而用之。若以義對經(jīng)，恰似將一個包兩物之物，對著包一物之物。”行夫云：“經(jīng)便是權?！痹唬骸安皇钦f經(jīng)便是權。經(jīng)自是經(jīng)，權自是權。但是雖反經(jīng)而能合道，卻無背於經(jīng)。如人兩腳相似，左腳自是左腳，右腳自是右腳，行時須一腳先，一腳後，相待而行，方始行得。不可將左腳便喚做右腳，右腳便喚做左腳。系辭既說‘井以辨義’，又說‘井居其所而遷’。井是不可動底物事，水卻可隨所汲而往。如道之正體卻一定於此，而隨事制宜，自莫不當。所以說‘井以辨義’，又云：‘井居其所而遷?！辟R孫

△唐棣之華章

問“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曰：“此自是一篇詩，與今常棣之詩別。常，音裳。爾雅：‘棣，栘，似白楊，江東呼夫栘。常棣，棣，子如櫻桃可食?！允莾砂阄?。此逸詩，不知當時詩人思個甚底。東坡謂‘思賢而不得之詩’，看來未必是思賢。但夫子大概止是取下面兩句云：‘人但不思，思則何遠之有!’初不與上面說權處是一段?！崎χA’而下，自是一段。緣漢儒合上文為一章，故誤認‘偏其反而’為‘反經(jīng)合道’，所以錯了。晉書於一處引‘偏’字作‘翩’，‘反’作平聲，言其花有翩反飛動之意。今無此詩，不可考據(jù)，故不可立為定說。”去偽。

或問“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一章。時舉因云：“人心放之甚易，然反之亦甚易。”曰：“反之固易，但恐不能得他久存爾?！睍r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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