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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林外史》第八回內容介紹以及賞析

          Ai高考 · 古代歷史
          2023-05-04
          更三高考院校庫

          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

          話說王員外才到京開假,早見長班領報錄人進來叩喜。王員外問是何喜事。報錄人叩過頭,呈上報單。上寫道:“江撫王一本。為要地須才事:南昌知府員缺,此乃沿江重地,須才能干濟之員;特本請旨,于部屬內揀選一員。奉旨:南昌府知府員缺,著工部員外王惠補授。欽此!”

          王員外賞了報喜人酒飯,謝恩過,整理行裝,去江西到任。非止一日,到了江西省城。南昌府前任蘧太守,浙江嘉興府人,由進士出身,年老告病,已經出了衙門,印務是通判署著。王太守到任,升了公座,各屬都稟見過了,便是蘧太守來拜。王惠也回拜過了。為這交盤的事,彼此參差著,王太守不肯就接。

          (當年天降紅日,砸中梅秀才,而今天降鴻運,砸中了王進士。得意是一定的,卻不忘冷峻。蘧太守卸任,王太守偏偏不肯交接。計較厲害得失,為官做派如此。)

          一日,蘧太守差人來稟說:“太爺年老多病,耳朵聽話又不甚明白。交盤的事,本該自己來領王太爺?shù)慕?因是如此,明日打發(fā)少爺過來,當面相懇,一切事都要仗托王太爺擔代。”王惠應諾了,衙里整治酒飯,候蘧公子。直到早飯過后,一乘小轎,一副紅全帖,上寫“眷晚生蘧景玉拜”。王太守開了宅門,叫請少爺進來。王太守看那蘧公子翩然俊雅,舉動不群。彼此施了禮,讓位坐下。王太守道:“前晤尊公大人,幸瞻豐采。今日卻聞得略有些貴恙?”蘧公子道:“家君年老,常患肺病,不耐勞煩,兼之兩耳重聽。多承老先生記念?!蓖跆氐溃骸安桓摇@鲜琅_今年多少尊庚了?”蘧公子道:“晚生三十七歲。”王太守道:“一向總隨尊大人任所的?”蘧公子道:“家君做縣令時,晚生尚幼,相隨敝門伯范老先生在山東督學幕中讀書,也幫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內無人辦事,這數(shù)年總在這里的?!蓖跆氐溃骸白鸫笕司裾我跃瓦@般急流勇退了?”蘧公子道:“家君常說:‘宦海風波,實難久戀?!瘺r做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可供饘粥;先人敝廬,可蔽風雨;就是琴、樽、壚、幾,藥欄、花榭,都也還有幾處,可以消遣;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而今卻可賦‘遂初’了?!蓖跆氐溃骸白怨诺溃骸莨倌獑栕??!蠢鲜琅_這等襟懷高曠,尊大人所以得暢然掛冠。”笑著說道:“將來,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了?!鞭竟拥溃骸袄舷壬松t不肖,倒也不在科名。晚生只愿家君早歸田里,得以菽水承歡,這是人生至樂之事?!蓖跆氐溃骸叭绱?,更加可敬了。”

          (蘧太守以子蘧景玉前來交代,本書蘧景玉著筆不過,卻是點睛一樣人物,比那王冕拒見世面的隱居更高一籌。這蘧景玉言談舉止,風雅得體,為一書舉人、進士所不及,他為父親輔政,卻并不以科舉名利為樂,王太守先贊以“不日高科鼎甲”,聞志向不合,改口稱“更加可敬了”,實則滿心不屑。蘧景玉前回在范進府中,提起尋蘇軾故事,暴露出范進知識的狹隘,這次來王太守處,對正意氣風發(fā)的王惠也是有諷有刺,暗懷影響的。“宦海風波,實難久戀”,如今的王惠是無法體會的,等領悟到此句真言,便也選擇了遁世。雖然那是受形勢逼迫,畢竟選擇的歸隱一路。)

          說著,換了三遍茶,寬去大衣服,坐下。說到交代一事,王太守著實作難。蘧公子道:“老先生不必過費清心。家君在此數(shù)年,布衣蔬食,不過仍舊是儒生行徑,歷年所積俸余,約有二千余金。如此地倉谷、馬匹、雜項之類,有甚么缺少不敷處,悉將此項送與老先生任意填補。家君知道老先生數(shù)任京官,官囊清苦,決不有累?!蓖跆匾娝f得大方、爽快,滿心歡喜。

          (蘧太守愿拿出自有銀兩補齊疏漏,大方、爽快,王太守見不缺銀子,自然滿心歡喜。老頭前后氣色變化,蘧晚輩瞧得明白。)

          須臾,擺上酒來,奉席坐下。王太守慢慢問道:“地方人情,可還有甚么出產?詞訟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蘧公子道:“南昌人情,鄙野有余,巧詐不足。若說地方出產及詞訟之事,家君在此,準的詞訟甚少;若非綱常倫紀大事,其余戶婚田土,都批到縣里去,務在安輯,與民休息。至于處處利藪,也絕不耐煩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可知!但只問著晚生,便是‘問道于盲’了?!蓖跆匦Φ溃骸翱梢姟昵逯f雪花銀’的話,而今也不甚確了?!碑斚戮七^數(shù)巡,蘧公子見他問的都是些鄙陋不過的話,因又說起:“家君在這里無他好處,只落得個訟簡刑清;所以這些幕賓先生,在衙門里,都也吟嘯自若。還記得前任臬司向家君說道:‘聞得貴府衙門里有三樣聲息?!蓖跆氐溃骸笆悄侨龢?”蘧公子道:“是吟詩聲,下碁聲,唱曲聲?!蓖跆卮笮Φ溃骸斑@三樣聲息卻也有趣的緊。”蘧公子道:“將來老先生一番振作,只怕要換三樣聲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樣?”蘧公子道:“是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蓖跆夭⒉恢@話是譏誚他,正容答道:“而今你我替朝廷辦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認真?!鞭竟邮执缶屏浚跆匾沧詈蔑?,彼此傳杯換盞,直吃到日西時分;將交代的事當面言明,王太守許定出結,作別去了。過了幾日,蘧太守果然送了一項銀子,王太守替他出了結。蘧太守帶著公子家眷,裝著半船書畫,回嘉興去了。

          (過往賬目算清,又談及未來治理。蘧景玉大談的是人情淳樸,休息安民,王惠探問的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蘧晚輩聽得明白,“見他問的都是些鄙陋不過的話”,便順著王惠的意思,調侃起他來,說若要振作起來,須把“吟詩聲,下碁聲,唱曲聲”,換著“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把閑情和風雅,變?yōu)樗阌嬇c盤剝,王太守正沉迷于此,竟聽不出玩笑,當了真。蘧太守將自己任內私余的俸銀送出,裝半船書畫走了,雖只一望背景,高潔可知。)

          王太守送到城外回來,果然聽了蘧公子的話,釘了一把頭號的庫戥,把六房書辦都傳進來,問明了各項內的余利,不許欺隱,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頭號板子。把兩根板子拿到內衙上秤,較了一輕一重,都寫了暗號在上面。出來坐堂之時,吩咐叫用大板,皂隸若取那輕的,就知他得了錢了,就取那重板子打皂隸。這些衙役百姓,一個個被他打得魂飛魄散。全城的人,無一個不知道太爺?shù)睦?,睡夢里也是怕的。因此,各上司訪聞,都道是江西第一個能員。做到兩年多些,各處薦了。適值江西寧王反亂,各路戒嚴,朝廷就把他推升了南贛道,催趲軍需。王太守接了羽檄文書,星速赴南贛到任。到任未久,出門查看臺站,大車駟馬,在路曉行夜宿。那日到了一個地方,落在公館。公館是個舊人家一所大房子。走進去舉頭一看,正廳上懸著一塊匾,匾上貼著紅紙,上面四個大字是‘驊騮開道”。王道臺看見,吃了一驚。到廳升座,屬員衙役參見過了,掩門用飯。忽見一陣大風,把那片紅紙吹在地下,里面現(xiàn)出綠底金字,四個大字是‘天府夔龍’。王道臺心里不勝駭異,才曉得關圣帝君判斷的話,直到今日才騇。那所判“兩日黃堂”,便是南昌府的個“昌”字??梢娙f事分定。一宿無話,查畢公事回衙。

          (王惠以“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全城都知道其厲害,上司都贊許為“江西第一能員” 。這不能全怪王惠刻板刁鉆,想那蘧太守松松垮垮,放任下屬行事,免不了多有偷奸?;?。所以閑心散志之人,無論道德多高尚,是不宜為官的,為官便要有為官的心思與手段。王惠遷升南贛道,本是喜事,卻大禍臨近,當年五錢銀子買來的讖言,多半也驗應了。)

          次年,寧王統(tǒng)兵破了南贛官軍,百姓開了城門,抱頭鼠竄,四散亂走。王道臺也抵當不住,叫了一只小船,黑夜逃走。走到大江中,遇著寧王百十只艨艟戰(zhàn)船,明盔亮甲。船上有千萬火把,照見小船,叫一聲:“拿!”幾十個兵卒跳上船來,走進中艙,把王道臺反剪了手,捉上大船。那些從人、船家,殺的殺了,還有怕殺的,跳在水里死了。王道臺嚇得撒抖抖的顫,燈燭影里,望見寧王坐在上面;不敢抬頭。寧王見了,慌走下來,親手替他解了縛,叫取衣裳穿了,說道:“孤家是奉太后密旨,起兵誅君側之奸。你既是江西的能員,降順了孤家,少不得升授你的官爵?!蓖醯琅_顫抖抖的叩頭道:“情愿降順?!睂幫醯溃骸凹热辉附?,待孤家親賜一杯酒?!贝藭r王道臺被縛得心口十分疼痛,跪著接酒在手,一飲而盡,心便不疼了,又磕頭謝了。王爺即賞與江西按察司之職,自此隨在寧王軍中。聽見左右的人說,寧王在玉牒中是第八個王子,方才悟了關圣帝君所判“琴瑟琵琶”,頭上是八個“王”字,到此無一句不驗了。

          (寧王叛亂,王惠被俘,因江西能員的威名,做了降臣。儒著忠君不二,可謂第一大德,如今叛逆朝廷,與儒圣教誨大相違背,自然“心口十分疼痛”,可接下來“跪著接酒在手,一飲而盡,心便不疼了,又磕頭謝了”,自古漢奸賊子,先悲痛逆運,后隨順認命,大凡如此。五錢銀子的讖言,到此全部驗應。)

          寧王鬧了兩年,不想被新建伯王守仁一陣殺敗,束手就擒。那些偽官,殺的殺,逃的逃了。王道臺在衙門并不曾收拾得一件東西,只取了一個枕箱,里面幾本殘書和幾兩銀子,換了青衣小帽,黑夜逃走。真乃是慌不擇路,趕了幾日旱路,又搭船走?;杼旌诘?,一直走到了浙江烏鎮(zhèn)地方。

          (形勢再逆轉,且不會再轉了。王惠逃竄,箱子里只裝有書,銀子可忽略。)

          那日住了船,客人都上去吃點心。王惠也拿了幾個錢上岸。那點心店里都坐滿了,只有一個少年獨自據(jù)了一桌。王惠見那少年彷佛有些認得,卻想不起。開店的道:“客人,你來同這位客人一席坐罷。”王惠便去坐在對席。少年立起身來同他坐下。王惠忍不住問道:“請教客人貴處?”那少年道:“嘉興?!蓖趸莸溃骸白鹦?”那少年道:“姓蘧。”王惠道:“向日有位蘧老先生,曾做過南昌太守,可與足下一家?”那少年驚道:“便是家祖。老客何以見問?”王惠道:“原來是蘧老先生的令公孫,失敬了?!蹦巧倌甑溃骸皡s是不曾拜問貴姓仙鄉(xiāng)。”王惠道:“這里不是說話處,寶舟在那邊?”蘧公孫道?“就在岸邊?!碑斚聲藥ぃ瑑扇讼鄶y著下了船坐下。王惠道:“當日在南昌相會的少爺,臺諱是景玉,想是令叔?”蘧公孫道:“這便是先君?!蓖趸蒹@道:“原來便是尊翁,怪道面貌相似。卻如何這般稱呼?難道已仙游了么?”蘧公孫道:“家祖那年南昌解組,次年即不幸先君見背?!?/p>

          (以面貌認出蘧公孫,方知他父親蘧景玉已死。)

          王惠聽罷,流下淚來,說道:“昔年在南昌,蒙尊公骨肉之誼,今不想已作故人。世兄今年貴庚多少了?”蘧公孫道:“虛度十七歲。到底不曾請教貴姓仙鄉(xiāng)?!蓖趸莸溃骸笆耐叶疾辉诖嗣?”蘧公孫道:“他們都上岸去了?!蓖趸莞蕉脱缘溃骸氨闶呛笕蔚哪喜趸荨!鞭竟珜O大驚道:“聞得老先生已榮升南贛道,如何改裝獨自到此?”王惠道:“只為寧王反叛,弟便掛印而逃;卻為圍城之中,不曾取出盤費?!鞭竟珜O道:“如今卻將何往?”王惠道:“窮途流落,那有定所!”就不曾把降順寧王的話說了出來。蘧公孫道:“老先生既邊疆不守,今日卻不便出來自呈。只是茫茫四海,盤費缺少,如何使得?晚學生此番卻是奉家祖之命,在杭州舍親處討取一椿銀子,現(xiàn)在舟中;今且贈與老先生以為路費,去尋一個僻靜所在安身為妙?!?/p>

          (王惠自報家門,卻未提降敵的事,十七歲少年自然不知。蘧公孫受家祖之命,可見蘧太守健在。)

          說罷,即取出四封銀子遞與王惠,共二百兩。王惠極其稱謝,因說道:“兩邊船上都要趕路,不可久遲,只得告別。周濟之情,不死當以厚報?!彪p膝跪了下去。蘧公孫慌忙跪下同拜了幾拜。王惠又道:“我除了行李被褥之外,一無所有;只有一個枕箱,內有殘書幾本。此時潛蹤在外,雖這一點物件,也恐被人識認,惹起是非。如今也拿將來交與世兄,我輕身更好逃竄了?!鞭竟珜O應諾。他即刻過船取來交代,彼此灑淚分手。王惠道:“敬問令祖老先生。今世不能再見,來生犬馬相報便了?!狈謩e去后,王惠另覓了船入到太湖,自此更姓改名,削發(fā)披緇去了。

          (王惠接受銀子,從此隱了,留下箱子,箱子里存有幾本書。)

          蘧公孫回到嘉興,見了祖父,說起路上遇見王太守的話。蘧太守大驚道:“他是降順了寧王的?!惫珜O道:“這卻不曾說明,只說是掛印逃走,并不曾帶得一點盤纏?!鞭咎氐溃骸八m犯罪朝廷,卻與我是個故交。何不就將你討來的銀子送他盤費?”公孫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孫道:“只取得二百兩銀子,盡數(shù)送與他了?!鞭咎夭粍贇g喜道:“你真可謂汝父之肖子。”就將當日公子交代的事又告訴了一遍。公孫見過乃祖,進房去見母親劉氏,母親問了些路上的話,慰勞了一番,進房歇息。次日,在乃祖跟前又說道:“王太守枕箱內還有幾本書?!比〕鰜硭团c乃祖看。蘧太守看了,都是鈔本;其它也還沒要緊,只內有一本,是高青邱集詩話,有一百多紙,就是青邱親筆繕寫,甚是精工。蘧太守道:“這本書多年藏之大內,數(shù)十年來,多少才人求見一面不能,天下并沒有第二本。你今無心得了此書,真乃天幸。須是收藏好了,不可輕易被人看見?!鞭竟珜O聽了,心里想道:“此書既是天下沒有第二本,何不竟將他繕寫成帙,添了我的名字,刊刻起來,做這一番大名?”主意已定,竟去刻了起來,把高季迪名字寫在上面,下面寫“嘉興蘧來旬駪夫氏補輯”刻畢,刷印了幾百部,遍送親戚朋友;人人見了,賞玩不忍釋手。自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孫是個少年名士。蘧太守知道了,成事不說,也就此常教他做些詩詞,寫斗方,同諸名士贈答。

          (王惠當年談不上對蘧太守有恩,蘧太守卻認這個故交,當年卸任交出兩千銀子不算,如今明知欽犯,仍贊許孫子的義舉。檢點書箱,其中一本高青邱集詩話,乃藏大內孤本,外人罕能目睹,蘧公孫即動了私心,以自己名義刊印出版,一躍而成名士。蘧太守知道了,竟也不責怪,教些詩詞,不至露怯。如此來看,蘧公孫雖面貌似其父親,志向與德行卻迥異,而蘧太守雖淡泊明志,但兒子死了,對孫子尤加痛愛,且已刊印散發(fā),生米熟飯回不了頭,加之孫子有了美名,也是樂見的??梢娛朗碌膲慕Y果,發(fā)心未必總惡,或如王太守投降迫于無奈,或如蘧太守順意而隨便。)

          一日,門上人進來稟道:“婁府兩位少老爺?shù)搅??!鞭咎亟泄珜O:“你婁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請進來?!惫珜O領命,慌出去迎。這二位乃是婁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余年,甍逝之后,賜了祭葬,謚為文恪,乃是湖州人氏。長子現(xiàn)任通政司大堂。這位三公子,諱琫,字玉亭,是個孝廉;四公子諱瓚,字瑟亭,在監(jiān)讀書。是蘧太守的親內侄。公孫隨著兩位進來,蘧太守歡喜,親自接出廳外檐下。兩人進來,請姑丈轉上,拜了下去。蘧太守親手扶起,叫公孫過來拜見了表叔,請坐奉茶。二位婁公子道:“自拜別姑丈大人,屈指已十二載。小侄們在京,聞知姑丈掛冠歸里,無人不拜服高見。今日得拜姑丈,早已須鬢皓然,可見有司官是勞苦的。”蘧太守道:“我本無宦情。南昌待罪數(shù)年,也不曾做得一些事業(yè),虛糜朝廷爵祿,不如退休了好。不想到家一載,小兒亡化了,越覺得胸懷冰冷。細想來,只怕還是做官的報應。”婁三公子道:“表兄天才磊落英多,誰想享年不永。幸得表侄已長成人,侍奉姑丈膝下,還可借此自寬?!眾渌墓拥溃骸氨闶切≈秱兟劻吮硇钟囈簦剂靠偨墙缓?,不想中路分離,臨終也不能一別,同三兄悲痛過深,幾乎發(fā)了狂疾。大家兄念著,也終日流涕不止?!鞭咎氐溃骸傲钚只聸r也還覺得高興么?”二位道:“通政司是個清淡衙門,家兄在那里浮沉著,絕不曾有甚么建白,卻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們在京師轉覺無聊,商議不如返舍為是?!?/p>

          (婁家中堂,官大業(yè)大,雖然去世,霸氣、財氣都在。長子在通政司,范進的同僚,管理四方奏章、陳情、訴冤等等,所以兩位公子說是“清淡衙門”。三公子為孝廉,即舉人。四公子在國子監(jiān)讀書,應該屬于蔭監(jiān),即因家族官僚蔭蔽而得以在國子監(jiān)讀書。之前的嚴監(jiān)生,沒有功名,應當是捐的資格。嚴貢生,秀才及第在國子監(jiān)讀書,比嚴監(jiān)生地位高,所以嚴監(jiān)生臨死也希望兒子考個功名,免得受氣。)

          坐了一會,換去衣服,二位又進去拜見了表嫂。公孫陪奉出來,請在書房里。面前一個小花圃,琴、樽、爐、幾、竹、石、禽、魚,蕭然可愛。蘧太守也換了葛巾野服,掛著天臺藤杖,出來陪坐。擺出飯來,用過飯,烹茗清談,說起江西寧王反叛的話:“多虧新建伯神明獨運,建了這件大功,除了這番大難。”婁三公子道:“新建伯此番有功不居,尤為難得。”四公子道:“據(jù)小侄看來,寧王此番舉動,也與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運氣好,到而今稱圣,稱神;寧王運氣低,就落得個為賊,為虜。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鞭咎氐溃骸俺蓴≌撊?,固是庸人之見;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說話須要謹慎?!彼墓硬桓以僬f了。那知這兩位公子,因科名蹭蹬,未能早年中鼎甲,入翰林,激成了一肚子牢騷不平,每常只說:“自從永樂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個天下!”每到酒酣耳熱,更要發(fā)這一種議論。婁通政也是聽不過,恐怕惹出事來,所以勸他回浙江。

          (蘧家的景象,蘧景玉對王太守虛提過一句,這里寫實了。說起寧王,四公子竟道出成王敗寇的掉腦袋話。少年公子孟浪泄怨,不單蘧太守提醒言語謹慎,他婁家做大哥的也怕惹事,原來二位公子這次是被攆走的。瀟灑風光背后,常常可發(fā)現(xiàn)有見不得人的一面)

          當下又談了一會閑話,兩位問道:“表侄學業(yè),近來造就何如?卻還不曾恭喜畢過姻事?”太守道:“不瞞二位賢侄說,我只得這一個孫子,自小嬌養(yǎng)慣了。我每常見這些教書的先生也不見有甚么學問,一味妝模做樣,動不動就是打罵。人家請先生的,開口就說要嚴;老夫姑息的緊,所以不曾著他去從時下先生。你表兄在日,自己教他讀些經史;自你表兄去后,我心里更加憐惜他,已替他捐了個監(jiān)生。舉業(yè)也不曾十分講究。近來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幾首詩,吟詠性情,要他知道樂天知命的道理,在我膝下承歡便了?!倍还拥溃骸斑@個更是姑丈高見。俗語說得好:‘與其出一個斲削元氣的進士,不如出一個培養(yǎng)陰騭的通儒?!@個是得緊?!鞭咎乇憬泄珜O把平日做的詩取幾首來與二位表叔看。二位看了,稱贊不已。一連留住盤桓了四五日,二位辭別要行,蘧太守治酒餞別,席間說起公孫姻事:“這里大戶人家,也有央著來說的;我是個窮官,怕他們爭行財下禮,所以耽遲著。賢侄在湖州,若是老親舊戚人家,為我留意。貧窮些也不妨?!倍粦Z了,當日席終。

          (蘧太守也認了嬌慣蘧公孫,姑息盜用詩集,便不難理解。取蘧公孫的詩給婁公子看,也不知是真寫的,還是盜錄的。婁公子“與其出一個斲削元氣的進士,不如出一個培養(yǎng)陰騭的通儒?!币痪?,是寬慰蘧太守,也是寬慰自己。)

          次早,叫了船只,先發(fā)上行李去。蘧太守叫公孫親送上船,自己出來廳事上作別,說到:“老夫因至親,在此數(shù)日,家常相待,休怪怠慢。二位賢侄回府,到令先太保公及尊公文恪公墓上,提著我的名字,說我蘧佑年邁龍鐘,不能親自再來拜謁墓道了?!眱晒勇犃耍と黄鹁?,拜別了姑丈。蘧太守執(zhí)手送出大門。公孫先在船上,候二位到時,拜別了表叔,看著開了船,方才回來。兩公子坐著一只小船,蕭然行李,仍是寒素。看見兩岸桑陰稠密,禽鳥飛鳴。不到半里多路,便是小港,里邊撐出船來,賣些菱、藕。兩弟兄在船內道:“我們幾年京華塵土中,那得見這樣幽雅景致?宋人詞說得好:‘算計只有歸來是?!?果然!”看看天色晚了。到了一鎮(zhèn)人家,桑陰里射出燈光來,直到河里。兩公子道:“叫船家泊下船。此處有人家,上面沽些酒來消此良夜,就在這里宿了罷?!贝覒Z,泊了船。兩弟兄憑舷痛飲,談說古今的事。次早,船家在船中做飯,兩兄弟上岸閑步,只見屋角頭走過一個人來,見了二位,納頭便拜下去,說道:“婁少老爺,認得小人么?”只因遇著這個人,有分教:公子好客,結多少碩彥名儒;相府開筵,常聚些布衣葦帶。

          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蘧家禮送了婁家二位,二位簡裝而行,沿途水色幽雅,生氣“培養(yǎng)陰騭”的儒雅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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