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是因為信守前諾?

老夫人在張生退敵之后，安排了一場筵席，大家都以為她要踐諾，把崔鶯鶯嫁給張生。但就在這場筵席上，老夫人在張生和崔鶯鶯剛剛見面后，就發(fā)令了：“小姐近前，拜了哥哥!”大家吃了一驚。老夫人還讓崔鶯鶯給“哥哥”張生把盞，崔鶯鶯滿心的不情愿。而張生更是氣極，以“小生量窄”為由拒絕了。而夫人不識趣，又強(qiáng)行要求崔鶯鶯再敬一杯酒。

她似乎不把局面弄糟就不滿意。

我們來看一看，老夫人為什么要反悔，為什么要出爾反爾?

說老夫人不肯讓女兒嫁給張生是嫌貧愛富，這個結(jié)論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

崔家是已故相國一家，然而家業(yè)凋散，身邊只有伶仃數(shù)人陪同了，出場介紹時，連崔鶯鶯身邊的小丫鬟紅娘都介紹一番，實在是數(shù)百人里只剩三四口了。而張生，也是禮部尚書之子，雖然人丁單薄，但與崔家情形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而鄭恒又是什么特別有權(quán)有勢的貨色嗎?鄭恒雖是鄭尚書之子，可也是父母雙亡。張生與鄭恒，誰也不比誰好多少，又值得什么揚(yáng)此棄彼嗎?

第一種可能是崔鶯鶯已許給了鄭恒，老夫人要信守前諾。老夫人回答張生的質(zhì)疑時說：“先生縱有活我之恩，奈小姐先相國在日，曾許下老身侄兒鄭恒。即日有書赴京喚去了，未見來。如若此子至， 其事將如之何?”

其實，老夫人如果守了張生的諾，勢必要背棄鄭恒之諾;守了鄭恒的諾，就要背棄張生之諾。而鄭恒是其內(nèi)侄，老夫人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老夫人對張生賴婚，雖然是背信棄義，但是這種行為也是有當(dāng)時的法律依據(jù)的。中國古代社會對悔婚以及悔婚易嫁是嚴(yán)厲禁止的。唐代，在《唐律疏議卷·戶婚》里說：“(女方悔婚)杖六十，婚如約”;女方“若更許他人者，杖一百;已成者，徒一年半。女追歸前夫”。元代，《元史·刑法志·戶婚》里說：女方“悔(婚)者，笞三十七;更許他人者，笞四十七;已成婚者，五十七。女歸前夫”。法律規(guī)定如此嚴(yán)格，老夫人怎敢輕舉妄動?

本來，答應(yīng)崔鶯鶯許配張生，也是孫飛虎圍寺時事急從權(quán)的無奈辦法。崔鶯鶯已有婚約，如果再許他人，不僅觸犯當(dāng)時法律，再許的婚姻也無效。

這肯定是老夫人賴婚的重要原因之一。

鄭恒是高貴的白衣衙內(nèi)，張生是寒門的新科狀元

我一度以為，除了宥于法律之外，老夫人因為鄭恒是自己的內(nèi)侄，才導(dǎo)致了偏心，想到肥水不流外人田。但發(fā)現(xiàn)這種設(shè)想經(jīng)不起推敲。這種親上作親，金、元兩代是忌諱的，中表不能成婚，是當(dāng)時的禁令，至明代洪武年間才解禁。再說了，鄭恒與崔鶯鶯，也只是長輩口頭允諾，不曾“執(zhí)羔雁邀媒”，也就是不曾下聘，真要翻起臉來，查無實據(jù)，法律也奈她們不何。可以說，當(dāng)時法令指出的“悔婚杖六十”是打不到崔鶯鶯身上的。

顯然，老夫人并不是僅為了信守前諾而悔親。

值得注意的是，老夫人對張生的第二次賴婚，是發(fā)生在張生中了狀元、封了官之后;而且還有白馬將軍杜確的撐腰。而鄭恒，除了掛一個尚書之后的名頭，是一位既無權(quán)又無勢的白衣衙內(nèi)，老夫人卻沒有向鄭恒提出狀元及第之類的要求。如果嫌貧愛富，恰恰應(yīng)當(dāng)舍鄭恒而取張生。

我推測，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唐朝，老夫人的選擇與門閥制度有關(guān)。《隋唐嘉話》載：“高宗朝，太原王、范陽盧、縈陽鄭、清河、博陵二崔，隴西、趙郡二李等七姓，恃其望族，恥與他姓為婚，乃禁其自姻娶。于是不復(fù)行婚禮，密裝飾其女以送夫家?！备咦陲@慶四年，曾下令禁止“七姓十一家”自為婚娶?？墒窃绞墙?，他們越怕貶低門閥，抗拒禁令，自為婚娶。這一點我在后文將有更詳細(xì)的描寫。而博陵崔與縈陽鄭兩家同系第一等的高門士族，在這個意義上，鄭恒再落魄，門第也是高尚的。但姓張的就不一樣，頂多也就是“近代新門”。在唐代，高門士族嫌棄皇族門第低，連皇親都不愿嫁的例子是有的。是以，崔母不同意把女兒嫁給一個新科狀元，而要把女兒嫁給一個白衣衙內(nèi)，在當(dāng)時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有理由卻不等于正確。老夫人放著張生這樣一個身份相配、前途無量的新科狀元不要，卻偏找一個無德無能的小癟三做女婿，還違背女兒的感受，無論如何是不明智的，也是眼光短淺的。相對于女兒的聰明伶俐，這個母親可以說是既無信用，又無謀略，甚至連基本的技巧都沒有。崔鶯鶯表面上沒有反抗，只是礙于她的母親身份，更因為她尚且不能確定張生真心與否，是否值得她付出。一旦她與張生站在了同一陣線上，這個智商不足的母親，也就難以成為她追求幸福的障礙了。

某種意義上說，曖昧比戀愛更有趣。老夫人給這對小兩口創(chuàng)造的困難，是為了給他們倆尋找樂子呢。文/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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