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8年11月14日,光緒皇帝去世。不到24小時,慈禧太后也駕崩。這離奇的遭遇似有暗算。雖說他已多時健康欠佳,她卻健康活躍。事實上她在13日主持立宣統(tǒng)(本名溥儀,1908-1911在位)為嗣君,后者才 3歲(可是也有她身體欠安的傳說)。其實,內(nèi)幕如何,已無關宏旨。宣統(tǒng)命中注定為中國最后一個君主。再3年而有中華民國,不僅滿清入主267年至是終結,而秦始皇于西安創(chuàng)造之帝制共歷時2132年,也成了歷史上的往事。
醫(yī)學博士孫中山,大革命家,看來曾希望實現(xiàn)他改革之理想而不推翻清朝,否則他不會作上李鴻章書而盼望能見。到1895年中國被日本戰(zhàn)敗之后,他才蓄意反清。他既是廣東人,又諳英語,就容易和海外華僑接近??墒菑乃幕貞涗浬峡磥恚鹣纫捜≈г灾翞槠D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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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11年10月10日前孫曾發(fā)動推翻滿清運動10次,每次失敗都免不了人命犧牲。其中有些烈士尚為他切身的好友。他的革命會黨基本上是社會精英,卻無法和群眾接近。初時他們也采取“古典型”革命行動,散發(fā)煽動性的傳單、暗殺和占領官署發(fā)難。逐漸的,他們才認清他們也可以利用現(xiàn)有的秘密結社和潛入清朝新成立的海陸軍作為以后行動之根據(jù)。
孫先生也寫出:各方在八國聯(lián)軍后的反應給了他的革命行動新的力量,入黨的人增多,海外籌款,較前有效。可是10次之中的最后一次在1911年4 月于廣州發(fā)難,仍然失敗,72烈士因此喪生。不料,不出6月之后,竟能成功。這次,革命黨員在漢口的地下組織不慎,使一顆炸彈爆炸。經(jīng)過巡警調(diào)查,一批黨員名單敗露,內(nèi)中牽涉新軍里面的下級軍官和士兵。事既如此,他們逼不得已提前舉事,既無安排好的領導人物,也無預定計謀。黎元洪,滿清新軍協(xié)領(旅長),被強迫推戴為革命軍總指揮。又在這緊急關頭,清朝的總督不戰(zhàn)而逃,給革命黨人一個求之不得的喘息機會。不久其他省份接二連三宣告“獨立”,也就是脫離專制的朝代,準備與武漢的革命黨人協(xié)商。清朝的新太后(隆裕太后,即光緒正妻)只有替義子主持退位。
帝國末路
中國歷代創(chuàng)業(yè)之主乃是創(chuàng)制法律的人物。他們可以在各種情況尚未穩(wěn)定,一切有如流水之際,獨自以武力作主,指揮仲裁,以強制執(zhí)行其意愿,因之在歷史上作大規(guī)模的調(diào)整。這情形在蒙古入主的時期最為顯著,因為蒙古人的武功有排山倒海的趨勢。再則元朝一切作為被忽必烈一手壟斷,他的后人只能隨著他的規(guī)劃,很少有所調(diào)整。雖說如此,我們?nèi)圆荒芡涍@一切大致上還是地理環(huán)境所賜。馬鞍上馳騁自如的騎士借著自然的力量征服了大多數(shù)在小塊土地上種田的農(nóng)夫,卻缺乏組織上的技能,使兩方同時受益而前進,而彼此結合,卻又無法保存這征服者文化上的本來面目。
忽必烈晚年被痛風病糾纏,他從未在南方強熱的地區(qū)感到舒適。當他即皇帝位之前,每年暮春及初秋之間都去上都(今察哈爾之多倫)避暑,極少間斷。以后的繼位者也因循著這春去秋還的辦法。然而傳統(tǒng)帝制,經(jīng)常需要天子作人身上的仲裁,皇帝久離大都(即北京,詳前)不是增加互信的好辦法,皇位之繼承也因之發(fā)生了大問題。忽必烈于公元1294年去世時,皇位由孫子鐵木耳(Temur)所得,在位13年。此后26年之內(nèi),出現(xiàn)了8個皇帝。如同傳統(tǒng)一樣,新舊交替很少不生陰謀及宮闈之變,給人看來,情形極不穩(wěn)定。隨著這八個皇帝之后,又有元朝的第11個皇帝,他倒在位35年,可是他也是元朝的最后一個皇帝,在明軍入大都時奔回漠北,使元朝在中國歷史里成為一個被驅(qū)逐出境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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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的繼承者所做唯一一樁不因襲朝代創(chuàng)始者規(guī)劃的大事,乃是公元1313年恢復了中國傳統(tǒng)的科舉取士。自此之后,會試舉行過13次??墒瞧淠康牟⒉辉跇嫵芍袊降奈墓俳M織。當考試時蒙古人及色目人另為一科,有不同的試牒,錄取的人員也不任重要職守,只在低層組織中授受不重要的官位。中國不少讀書人因此郁郁不得志,只好將才能向其他方面發(fā)展,寫刻本即是其中之一,從此元曲既包含著優(yōu)雅的文句,又帶著日用俗語,更添上戲臺上技術名詞,使中國文學另開別徑,這也使中國之舞臺進入一段黃金時代。
既有元朝之蒙古階段,中國需要宏觀歷史愈為明顯。人類中常有很多事跡,其歷史上的長期合理性不能從短淺的眼光窺測,即使當時人物所作的判斷,也可能尚有因果因素,超過他們的人身經(jīng)驗?;蛘哌@也是馬可·波羅筆下提及忽必烈時心頭帶著矛盾的原因。同樣的,這也可能是明太祖朱元璋心中矛盾的由來,他在 1368年推翻元朝,以后提及“胡元制主”的時候,深帶著漢人民族主義的情緒,可是卻又將元世祖忽必烈的牌位,供奉在列代帝王廟內(nèi),與漢唐宋創(chuàng)業(yè)之主并列,一同祭祀。
朝代的隕落
經(jīng)過這段蹉跎之后,萬歷之孫朱由校亦即明朝的第十五個皇帝(他即位時緊接萬歷,因為第十四個皇帝朱常洛在位只一個月),在位期間有一個“宦官獨裁者”魏忠賢出現(xiàn)。他用特務人員迫害文職官員,使各方憤怒??墒墙袢昭芯繗v史的人將所有紀錄仔細檢討,只看出當時的官僚組織已不堪管制,文官吵鬧之中卻無一定的目標,也就不能自辭其咎。
萬歷時代還發(fā)生一些事沒有被人察覺。白銀由海外流入,使東南受益卻未及于西北,西北諸省倚靠中央政府向邊防軍的津貼,才能維持平衡,而且流通于全國的銀兩總數(shù)也有限。例如張居正存積庫銀時立即引起通貨緊縮,重要的商品價格因之下跌。當明帝國用兵于東北,與滿洲人作戰(zhàn)時,朝代的資源重新安排,實陷西北區(qū)域于不利。我們不能忽視此中關系和以后流寇橫行于西北的影響,他們終使朝代傾覆。還有一點則是北京政府處在各種爭論而且僵化之際,全國各處地方政府之行政效率也都有衰退的情勢。
這些隱性因素必須與明朝覆亡的顯著因素相提并論,例如萬歷的懶惰與奢侈。而最值得注意的:此時缺乏任何值得振奮的因素。張居正身后被謫,等于昭告中外明朝已無從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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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世不恭的萬歷無法逃脫應有的后果。公元1619年4月,去他死期不遠,他的10萬大軍在今日東北被日后廟號稱清太祖的努爾哈赤擊破,后者最多亦不過率兵6萬,卻膽敢以騎兵向擁有火器的明軍沖鋒?,F(xiàn)存的文件證實,清朝的創(chuàng)始人將明朝之天命奪取過來之前,已看清對方的各種弱點。努爾哈赤自己將于下一次的戰(zhàn)役中殞身,萬歷皇帝朱翊鈞的生命尚有一年有余。他的皇位終于傳給他不愿由之接替的兒子。一個月后他的一個孫子又接替為繼承人,也在位不過7年。另外一個孫子再接替而在位17 年,終于在朝代覆亡時自縊殉國??墒亲?619年戰(zhàn)敗,朝代的命運已被注定,此后的四分之一世紀只有令人感到頹喪。戰(zhàn)場上一時的勝敗不足以左右一個基本方向:明帝國今后要兩面受敵,西北有農(nóng)民暴動的流寇,東北有滿洲的騎兵,而帝國的財政資源大致在南方,無從有效動員利用,去支持這兩面的戰(zhàn)爭。最后,亦即第 16個皇帝朱由檢,為人急躁而帶不妥協(xié)的性格,只向各方表現(xiàn)出命中注定他輪上了一個悲劇性格的角色,卻又罄其所有地掙扎,結果,成為一段實足道地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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